豆瓣一刻：聊聊香港詞人陳詠謙和《高山低谷》

　　對陳詠謙的安利我真的不是第一次做了，但好像是第一次認真做。關於他許多紀傳體的東西我真的不怎麼了解，沒有像當時喜歡林夕之初，將他大學女朋友的八卦都翻出來的那種熱情。不過好像陳詠謙是已婚狀態，感謝上帝，也賦予了直男細膩的天賦。今天說說他幾首給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歌，以《高山低谷》為重點。這些歌就像是一步一點的石頭，將這個詞人慢慢地送到了我心裡。

　　2012年第一次聽到一個叫陳詠謙的人寫的歌，是李克勤的《活著為什麼》。那個夏天是什麼時候呢，對於我個人而言，那時開始認真寫林夕的詞賞，正在對粵語歌進行了全面徹底的瞭解。對於聽眾來說，是陳奕迅《3mm》那張專輯的時候，當時這張專輯被很多內地人評為最差的粵語輯。我倒完全沒覺得，甚至覺得概念很好。陳奕迅不再唱順口的爛情歌了，也沒有林夕同志的催淚素了。主打是黃偉文的《重口味》，非常來勁的一首歌，可惜不是能要到糖的那種孩子。剩下是由小克、林寶、林若寧和陳詠謙完成的。這麼一看，除了林若寧是林系(開玩笑)，剩下三位都是歪文shoot聯盟的人，難免讓人想到這張是不是個練兵場。小克作為一個畫家與陳詠謙和林寶比還是稍微差了一些，我不知道陳、林的資歷誰更高一些，但就兩個人出的這幾首歌：陳詠謙《笑死朕》《碌卡》《習慣說》，林寶《class》《完》，其實前者是略勝一籌。陳詠謙前兩首快歌寫得太張狂了，結合陳奕迅的唱法，很值得玩味，但又少了一分美學價值。《習慣說》和《完》的質量可以說是不相上下，境界上去了，詞也很漂亮，已經初見二位的功力。但《完》好像贏在了旋律上，這首歌也是我半年的迴圈曲。來放上這兩首我很喜歡的幾句：

　　迴圈地要我受難 再沒什麼感覺我已活下來 遺憾是要我敘述 最特別的感覺我會坐著發呆——《習慣說》

　　但願步過瞻仰 你亦明白 看穿真相尚有些仗 全力亦打不上——《完》

　　跑了這麼遠的題，咱們再回來。說到我聽陳詠謙的第一首歌，李克勤《活著為求什麼》。第一次看歌詞的感覺就是，好壓抑。坦白講，那時他的功力其實比現在還是差一些的，但已經能傳達出自己的意思了。有人說這裡面有一些政治上的偏向，其實我倒不願想太多。文以載道是一回事，去找尋自己情感上的意義也是一件重要的事吧。這首歌裡，陳詠謙大概還沒學會詞人的那一套，就是告訴你世界不好然後再給你一些雞湯，通常在最後給你一句似有還無的高深之詞，讓你默然接受。他沒有，他很簡單地展示了，活著什麼都求不到，然後就結束了一首歌。所以你聽完不舒服，那這個不舒服你怎麼去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所以這首歌沒有給我那種假安慰，我也開始注意起了這個詞人，陳詠謙。

　　活著剩餘什麼心死了 有人心死了控告社會 發難 破壞 踐踏恨意滿腔 繼續 對立我活著為求什麼這個驚慌都市步步難過經過幾許風雨步步行錯懷疑活在昨天 更多好地方——《活著為求什麼》

　　慢慢注意起這個名字，有一天碰到了莫文蔚的《太多太多》，心裡對歌詞拍案叫絕。去查了一下，啊原來是陳詠謙，厲害。這首歌的旋律好聽得要命，Karen唱得也極其動人。可是這首歌是11年寫的，也就是在陳奕迅那張專輯的前面。所以說詞人的整體實力是向前發展的，過程卻是曲折的，沒準哪首來了靈感，就走在了時間的前面。

　　《太多太多》這首詞太流暢了，沒有大道理，就是娓娓道來一種男女相持的東西。所以說為什麼感謝直男的才華，因為還是不一樣的。來源於實踐的認識更樸素簡單一些，有的時候男女之間不是林夕寫的那麼苦情，也不是黃偉文寫的那麼灑脫。只是太多太多掙扎，這裡面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陳詠謙能把握住。這種才華他在後面的情歌裡也有用到，雖然他的情歌淡到已經不像情歌了。

　　情愛間，太多太多掙扎，你寬恕嗎給自己作一點打算，才能維護自尊，無他我試過接吻，也試過接戰，再接不要緊，卻怕染上了心癮男女間太多太多恩怨，你知道嗎——《太多太多》

　　簡單說一下週柏豪的《百年不合》吧，講真這首歌不太好懂。或者說作者就沒打算把它寫成讓你去摘金句去嘆自己的東西。作者在詞裡寫希望一百年後的愛再無弱點。《百年孤獨》裡用一百年去表示一個完整的宿命輪迴。我想這裡的百年大概也是希望用一個輪迴去肅清恩怨，再重來一遍。這是首很虛無的情歌，聽者感受不到實在的情緒。但它有種美感，想象兩人各牽緣分一端，這根線經歷幾世欲斷難斷，這種美是時間美學上的美。

　　試問我如何決絕 當你想行前一寸愛下去又發現你 站到一邊和你分開一百年 捱過今生才遇見唯有分開一百年 捱過今生才遇見拉扯著那根線 欲斷不斷 仍偷偷眷戀輾轉一百年 捱到開花才遇見——《百年不合》

　　再說一首今年的新歌，洪卓立《鐵鑄之契》。這首詞也不是一眼可以看明白，等到想明白才知道作者的眼界太特別了。如果你曾痛失過哪個至親的人，就會明白作者放入其中的苦心。比離別更殘忍的是訣別，但在這首歌裡，陳詠謙用一種溫暖的方式去開解我們。他一方面用了鼓盆而歌的道理，說到“緣盡緣滅，放下全部成敗恩怨，迴歸於那點”;另一方面又說“靈沒法枯萎 可刻骨銘心回來談下世”。血脈不斷，我想總有一種辦法可以再續這鐵鑄之契吧。

　　所以有的時候你會發現陳詠謙的看開是很縹緲的，不同於歪文的實實在在的領悟。陳詠謙那種開解裡總有種半推半就的情緒，他不想給聽者佈道講理，就是很溫柔很體恤地找到一種說法，來讓我們心裡舒服一點。

　　似訣別更像午睡 似散落時間結聚燈枯剎那 遊戲霧裡 於海角潑潮水再會了 今生不見 連著那血脈 不割斷遙望無日無夜 宇宙無盡無限的遠人一生太短——《鐵鑄之契》

　　最後說說最愛的這首《高山低谷》，好詞碰上林奕匡自己作的好曲，註定它會紅。我好像是看見Sammi推薦去聽的，其實第一次聽沒覺得有什麼。但隨著後來經歷了一些事情，越來越體會到歌裡那個特別的情緒。以低望高，不記得誰寫過這個，不過我想就算有人寫過，也不及陳詠謙這首了。這首歌很多人說不懂，因為這個情緒太微妙了。那不如我先用俗氣一點的話來概括一下吧，一個驕傲的人終究難以戰勝自己，攀不上高谷失去了愛情。但這首詞裡很多寫法，不只是在講愛情這件事，單拿出某一句，你會發現它其實在講人情。

　　“站在樹林內 就如沒氧氣 \在夕陽下 寂寥吧 \沒權利見你\ 早知高的山低的谷將你我分隔兩地 \失去人情味 ”。開門用“寂寥”壓住，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在夕陽下獨處過，的確別有一番滋味。這裡的高的山低的谷很值得說一下，也就是歌的名字。我們都知道歌名就是總結重點，這一首在講什麼其實都在歌名裡了。“高山低谷”除了地理環境裡的千山萬水，還有一層就是生活裡的高高低低，經歷過的那些好的壞的事情。所以前面一層表現的是空間距離，後面那層表現的則是時間距離。所以讓人難過的不只是我與你山水相隔，更重要的是彼此歷經的這些已經將我們各推遠方，失去了人情味。這有點像“被推著走，跟著生活流”，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幾多人位於山之巔俯瞰我的疲倦 \渴望被成全 努力做人誰怕氣喘 \但那終點 掛在那天邊 \你界定了生活 我侮辱了生存 \只適宜滯于山之谷整理我的凌亂”。這一句就是我所說的人情道理。經歷過失敗和挫折的人都知道這種感受，幾多人俯瞰我，那眼光足以殺死我。其實這裡就是古詩裡常常描寫的壯志未酬，”整理凌亂“這個詞用得很新，很容易聯想到空中墜落的鳥，跌入低谷在舔舐羽毛的景象。也曾高飛過，也渴望被成全，只是終點掛在天邊，追也追不上了。

　　“渴望大團圓 腳下路程難以削短 \未見終點 也未見恩典\ 我與你極遠 。愈望愈無望 未來沒有我 \在斷崖下 盡頭吧。“這句的妙處在”恩典“，那些故事裡最後都會有大團圓結局的，總會有幫助主角克服千難萬險的外力的，而我終究未見這恩典。還是那樣遠，遠到在你的未來裡再也找不到我，就在這低谷斷崖下結束吧。

　　說這首詞微妙是因為有好多情緒很細，你沒經歷過就很難體會。為何快樂於生活的你和忙於生存的我只能漸行漸遠，因為在高山上盤旋的你，在低谷中疲倦的我，終究是兩個世界啊。俯瞰或者仰視都會累到我們，所以我就繼續“埋藏我愛戀”吧。但其實裡面有一些用詞“只適宜”“偷偷存活”“侮辱了生存”，明顯是一個人太高的自尊。也許，可以不那麼難的，可是放棄不了這種驕傲。這就是高山低谷這首歌描寫悲哀的細緻獨到之處。轉而又轉，畢竟我們是如此複雜，很難講清楚心裡的那些細枝末節，但陳詠謙盡力給我們展現了出來。

　　你界定了生活 我侮辱了生存只適宜滯于山之谷整理我的凌亂渴望大團圓 腳下路程難以削短未見終點 也未見恩典我與你極遠——《高山低谷》

　　所以從上面這幾首推薦中，你就可以看到一個多面的陳詠謙。一個優秀的詞人絕對不是一面的也不是標籤化的，他可以是多情的、堅硬的、明白的、清澈的等等。黃偉文和林夕已然是這樣的存在。陳詠謙的歌詞裡我看到準確的描畫，透徹的領悟和溫柔的告解。他寫詞就一直淡淡的，彷彿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說話，但有時候那種細緻又能把聽者同他拉近距離。

　　陳詠謙很好，作為粉絲我很想安利。但作為港樂的聽眾，我很慶幸，這個詞壇從來沒有空缺過優秀的人才。當然也包括很多優秀的其他人，大家還在寫還在百花齊放，讓香港詞壇還是那麼好看。想我夕爺日後也可以安心地去修身養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