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零起步,4年上市估值2.6億美元,28年後,估值1063億美元(7260億人民幣)被收購。
基因泰克不僅創造了華爾街傳奇,還開創了生物科技的新時代。率先生產出人胰島素、生長激素,研製出超級重磅藥物赫賽汀,奠定了基因泰克在生物科技史上的領先地位,啟發了一代人。
四十年後的今天,生物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國內資本市場也迎來了一波生物科技熱潮。各方資本、科學家投身其中,都有著一個“中國版基因泰克”的夢。
中國會誕生自己的基因泰克嗎?必然會。隨著國內資金不斷投入創新藥領域,拉長時間看,無疑會誕生基因泰克這樣的超級巨頭。
但當下的很多創新藥企,一定不會成為基因泰克。儘管它們看上去與基因泰克的起點類似:基因泰克由一位基金經理和科學家搭檔創辦。
國內不少創新藥企們的誕生與之何其相似。它們大多由資本餵養而成,一路融資、引進管線,推高估值、迅速上市。“中國版基因泰克”,就是最好的資本故事,沒有之一。
在遠大光明的前景面前,大家忽略了,究竟是什麼成就了基因泰克?
時勢造英雄。基因泰克的成功,不僅是因為出色的研發實力,還因為處於新興技術替代傳統技術的重要節點,時代的紅利疊加自身的努力,才成就了基因泰克。
這絕非簡單“買買買”的資本故事。而自成立之初,不少藥企的發展方向便與基因泰克背道而馳。
站在這一波生物科技熱潮下,回看基金泰克的進階之路,依然能給我們不少啟示。
/ 01 /
生物技術王國,
誕生於酒桌
1975年冬天,UCSF的科學家伯耶在實驗室接到一個電話,一個自稱是風投基金的初級員工,問伯耶DNA重組技術是否有可能商業化,並希望能拜訪他。
伯耶答應可以見面10分鐘。打電話的那位,是剛從一家VC公司失業,年僅28歲的斯萬森。最終,原來約定10分鐘的會面,因為兩人相見恨晚,延長到了3個小時,並決定共同成立一家公司,使用DNA重組技術來生產藥物。
他們兩個也就是後來大名鼎鼎基因泰克的聯合創始人。
現在看來,DNA重組技術無疑是劃時代的發明。利用該技術,可以讓細菌生產人類所需的“蛋白質”藥物,克服產能與安全性等諸多問題,應用前景不可估量。
但在當時,基因泰克可以說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因為創立之初,DNA重組技術是否可以用於藥物研發尚無人知曉,且作為一項新的生物技術,還面臨政策、專利等的多重挑戰。
也正因為DNA重組技術前景充滿不確定性,導致了斯萬森的失業。1975年,27歲的斯萬森就職於風投公司,負責監測公司的重大投資專案。
當時,斯萬森極度看好公司投資的賽特斯,因為賽特斯可能在DNA重組技術方面有所作為。但公司並不這樣認為,不僅出售了賽特斯,還解僱了斯萬森。
失業後的斯萬森一度淪落到靠保險金度日,每天只能靠三明治果腹。但他一直沒有放棄DNA重組技術的商業化開發,找到相關領域的科學家名單後,逐一電話聯絡。
故事的開頭總是充滿挫折,科學家們大多以商業化情景不明朗為由,拒絕了斯萬森。但幸運始終會眷顧執著的人,斯萬森聯絡到了科學家名單位置相對靠後的伯耶。於是有了開頭那一幕。
伯耶是DNA重組技術發明人之一,當時他已經在實驗中,成功實現了在原始菌落中克隆複雜動物基因,過程安全可靠。
當然,斯萬森並不掌握這些資訊,只以為伯耶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科學家;伯耶也不認識斯萬森,只以為斯萬森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基金經理。
他們相談甚歡,從實驗室換到了一家小酒吧,繼續討論著重組DNA以及生物學的未來。
在3個多小時的會談裡,他們也不全是討論正事,還喝了很多啤酒,藉著酒興互相吹牛、吹捧。要說這酒桌文化,中美差異也沒那麼大,酒喝到位,訴求基本也就達成了。
斯萬森(左)和伯耶(右)
伯耶也想在DNA重組技術的商業化方面有所作為。但科學家不擅長經商,斯萬森恰好給了他希望。
雙方一拍即合。誰能想到,基因巨頭的商業構想,是在小酒吧裡談成的。
2017年,基因泰克還上線了一檔評價很高的電臺節目,叫Two Scientists Walk into a Bar,節目內容涉及基礎生物學、化學、腫瘤免疫藥物開發、臨床實驗設計等領域。
這樣的節目調性,與酒吧觥籌交錯的背景音格格不入,之所以選擇酒吧作為錄製地點,則是為了紀念基因泰克兩位創始人當初的相遇。
/ 02 /
“不堪”往事:
基因泰克也畫浮誇大餅
多年後,伯耶談及當時與斯萬森合作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斯萬森表示“自己能搞到錢”。
對於一家技術驅動型企業而言,前期需要大量的研發投入,離不開資金的支援。夢想的實現離不開“錢”,現實從來都是這樣殘酷。
與資本打交道多年的斯萬森,極擅長為資本量身定製故事。他將故事的主角選定為胰島素,一個最理想的切入產品。
首先,當時胰島素市場規模已經不小。20世紀20年代開始,胰島素就一直被用於治療糖尿病,到80年代,全球胰島素銷售額已突破1億美元,是各大藥企的搖錢樹;
其次,人們需要更安全的胰島素。當時,胰島素主要從豬和牛身上提取,偶爾會有人產生過敏反應。如何生產安全性足夠高的胰島素,是當時科學家攻克的方向。而基因技術,可以實現這一目標。
另外,胰島素的開發難度相對較低。當時許多蛋白質的蛋白結構是未知的,但是胰島素的分子機構是已知的,這對實驗設計和研究策略至關重要。並且,胰島素屬於較小的蛋白質分子,51個氨基酸分子便於實驗合成。
1976年3月,斯萬森與伯耶撰寫了一份商業計劃書,公司的長期目標是成立一個自給自足、自產自銷的製藥公司;短期目標比較實際,瞄準現有的市場,利用微生物生產具有醫療價值的胰島素,形成相對於傳統生產方法的競爭優勢。
依靠胰島素的故事,斯萬森獲得前東家兩位創始人20萬美元的天使投資。這是資本第一次投入DNA重組領域。
12月,基因泰克發起第二輪融資,斯萬森、伯耶準備了長達46頁的商業計劃書。
這份計劃書詳盡鼓吹了該技術的應用價值,甚至給出產品開發規劃,利用DNA重組技術研發的首款藥物應於6個月後完成,即1977年中。
實際上,當時的基因泰克還只是個空殼:沒有實驗室、沒有研究裝置,甚至還沒有足夠的研究經費。
對於初創的Biotech公司而言,藥物上市遙遙無期,所以需要大量資金支援公司的長期研發投入。但這份計劃書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推銷方案,一系列商業挑戰、政策難題一概不提,為投資人描繪潛在的鉅額回報,為公司拉來了投資。
這一點,國內不少創新藥企倒是學到了“精髓”。
/ 03 /
衝突爆發:
科研與商業如何平衡?
基因泰克故事的起點是胰島素,但公司成立後,科研人員的研發方向卻與斯萬森產生了分歧。
隨著融資到位,基因泰克吸引了諸多有實力的科學大拿加入。不過就直接研究運用DNA重組技術生產人胰島素,這些科學大拿認為,先研究生長激素抑制素更為合適。
由於不同物種之間的遺傳資訊不能相容,所以細菌能否解讀高等生物的基因,並對蛋白進行表達,誰也不能給出確切答案。
擺在科學家面前的難題是,首先要證明該結論,再進行胰島素的研究。從這個角度來說,生長激素抑制素是一個更簡單的研究物件。因為它的分子結構比胰島素更簡單,是14種氨基酸組成的單鏈,而胰島素是51種氨基酸組成的雙鏈。
對邏輯嚴謹的科學家來說,這一步必不可少,但這個選擇一開始遭到斯萬森的堅決反對,他希望直接將研究目標對準擁有巨大商業價值的胰島素。
斯萬森想要的產品是能夠暢銷的產品。他直言不諱,原理論證純粹扯淡,只有直奔主題才是關鍵,也只有暢銷的產品,才能吸引投資人的注意,為融資做好鋪墊。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意願之爭,而是科學目標和商業目標的鬥爭。科學與商業如何平衡,是初創藥企的世紀難題,也是一家研究型的公司,可能會反覆遇到的衝突。對於國內眾多新興Biotech,這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風險。
畢竟,商業目標建立在科學基礎之上。過高的商業目標,也許只能是空中樓閣,那麼,故事再誘人,也只會是故事罷了。但在資本的裹挾下,科學目標未必能和商業目標達成一致。
幸運的是,基因泰克骨子裡有科學家精神,包括伯耶在內的科學家們最終說服了斯萬森。
僅過了一年,1977年8月,生長激素抑制素在細菌裡面成功表達,完美驗證了基因泰克的核心技術,這不僅給了科學家們極大信心,也增加了投資人、合作方的信心,為人胰島素的成功奠定了基礎。
/ 04 /
與禮來合作“一石二鳥”:
資金、人才開始充沛
基因泰克的科學家們沒有時間慶祝生長激素抑制素的成功,他們立即開始了更有挑戰的專案——生產人胰島素。因為當時合成人胰島素的競爭已十分激烈。
雖然有了生長激素抑制素的成功,基因泰克研發人胰島素仍不容易,可謂是一波三折。1978年8月21日,基因泰克終於生產出了人胰島素,擊敗對手佔得先機。
擺在基因泰克面前的另一大難題是,藥品商業化。某種程度上,基因泰克當時還只是存在於“PPT”內的公司,除了研發之外,沒有任何藥品商業化的經驗。
實際上,在最初的商業構想中,伯耶與斯萬森便設想可以將技術授權給財力雄厚的製藥企業,轉嫁高昂的製藥成本,包括藥品研發、臨床試驗、政府審查及政府許可等,最終讓藥品成功上市銷售。
斯萬森一開始想要合作的是丹麥公司諾和諾德,它主導了歐洲胰島素市場。但諾和諾德對該技術能否應用於工業化生產保持懷疑。另一製藥巨頭赫斯特,也以類似的理由拒絕了斯萬森。
幸運的是,基因泰克最終與禮來達成合作。
禮來透過生長激素抑制素的研究成果,得知了基因泰克的存在,此後一直對其保持關注。在基因泰克成功研發出人胰島素後,便火速與其簽約。
從這個角度來看,基因泰克還是License in模式的開創者。這在日後成為生物技術初創公司的重要發展模式。
當然,斯萬森不會想到,在40年後,這一模式會在大洋彼岸的中國被“創新”,眾多新興Biotech們成為金主爸爸,License in眾多管線,不斷講故事、融資。
回到基因泰克上來,雖然這次與禮來的合作,為日後兩家公司的衝突埋下伏筆,但對基因泰克來說,這次合作有著“一石二鳥”的效果——
既解決了人胰島素商業化的問題,成功挖到第一桶金,更憑藉與禮來合作,名聲大噪吸引了眾多人才加盟。
資金、人才,兩大關鍵資源加持,基因泰克開始蓄勢騰飛。
/ 05 /
生長激素大獲成功,
Biopharma巨頭正式起航
如果說生長激素抑制素和人胰島素,證明了基因泰克是一家實力強勁的Biotech公司,那麼之後的生產激素,則讓基因泰克實現了Biotech到Biopharma的轉變。
1978年8月,基因泰克與凱比公司簽訂研發協議,在未來24到30個月內研發出生產人體生長激素的細菌。
這是基因泰克的第三個專案。在此之前,生長激素獲取主要從屍體中提煉,產量稀少且有致病風險。
儘管生長激素分子比人胰島素分子大4倍,研發難度更高,但這並沒有難倒基因泰克。1979年7月,生長激素研究成功,1985年10月獲得FDA批准在美國銷售。
加之1982年美國上市的基因泰克-禮來胰島素,可見早期基因泰克的研發效率之高。
一直以來,斯萬森的願景是將基因泰克打造成一個獨立、完整的製藥公司,自給自足、自產自銷,也就是國內創新藥企常掛在嘴邊的Biopharma。
原因也不難理解,只有這樣,才能抵消藥品研發的高額成本,充分享受研發成果的商業利潤。
儘管當時基因泰克所有員工都認為生長激素市場不大,包括斯萬森本人在內。基因泰克內部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賣生長激素得來的錢,估計夠得上公司的廁紙花費。
但基因泰克還是從凱比公司手中,拿回了生長激素美國地區的商業化權益,從禮來挖來了Bill Young專門負責生長激素的GMP生產,還從市場上挖來了經驗豐富的銷售人員,建立了自己的營銷和市場團隊。
到FDA批准生長激素上市時,公司的銷售代表已經接受了兩年的培訓。獲批還不到一週,基因泰克就開始著手將生長激素運送至全國各地的醫院藥房。
以前,市場上只有捐獻生長激素,供不應求、有價無市。但重組人體生長激素的出現,改變了這一現狀,生長激素受到家長追捧。
重組人體生長激素上市後的表現,超出了基因泰克所有人的預期。90年代初,其年銷售額已超過2億美元。
這不僅可以滿足公司一年的廁紙需求,還可以購買整個加州(基因泰克公司所在地)一年所需要的廁紙,甚至是豪華廁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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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泰克崛起背後:
不可忽視的產品替代紅利
1980年10月14日,成立僅4年的基因泰克以每股35美元的價格上市,發行價比之前預期的還要高5-10美元。
開盤鐘聲敲響僅一分鐘,基因泰克的股價就從35美元飆至80美元,創造了華爾街歷史上掛牌首日最快的暴漲紀錄。
當天,基因泰克最高股價達89美元,最終以71美元收盤,收盤市值5.32億美元。對一家尚未有收入來源的公司而言,這顯然是一個奇蹟。
不過,相比後來羅氏收購基因泰克的估值,上市首日的表現不過是毛毛雨罷了。2009年,羅氏以470億美元收購基因泰克40%股份,對應估值1063億美元,按當時匯率換算,超過人民幣7000億元。
被收購後,基因泰克不再以獨立的上市公司出現,但作為羅氏最重要的一個子公司,基因泰克的傳奇一直還在延續。
它的成功,不僅代表了科研技術的產業轉化,還為生物技術行業留下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眾多的美國創新藥企視其為“偶像”,希望成為下一個基因泰克。
80年代,美國掀起生物科技熱潮,截至1985年,生物技術領域已吸引了超過30億美元資本。資本和人才都不缺,很多公司也想效仿基因泰克的做法,但都覺得十分困難,或者根本無法實現。
究竟是什麼成就了基因泰克的成功,是拉來的風險投資,還是領先的重組DNA技術?是斯萬森敏銳的商業嗅覺,還是伯耶嚴謹的科研態度?
回看基因泰克的進階之路,你會發現,在兩位靈魂人物的帶領下,其將學術價值與商業目標完美結合,強勢專利、暢銷產品與企業利潤,一個不落。
暢銷產品、企業利潤都離不開強勢專利,而這靠的是創新研發,以及不容忽視的“時機”。
無論人胰島素還是生長激素,都是替代現有效能產品較差的產品,從而取得成功,為公司和社會創造巨大效益。
而當基因泰克將替代紅利攫取殆盡,留給競爭對手崛起的機會便不多了。機會也有,即更難攻克的專案。連基因泰克都難以完成,後來者自然無法複製它當年的傳奇。
從這個角度來說,當下國內不少創新藥企,以引進和跟隨戰略為主,離真正的創新還很遙遠,距離基因泰克養成之路,也有很遠的路要走。
參考資料:
[1]《基因泰克:生物技術王國的匠心傳奇》,Sally Smith Hughes,2017年
[2]《野蠻的生長激素》,禮來亞洲公眾號,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