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凡看过本人所写津门奇谈的朋友,或还记得有个人物曾多次出现,他名叫袁佑源,乃是民国年间津门第一的大律师,昔日大耍儿袁文会大战刘广海,从街头火并闹到法庭,当时为袁文会担任辩护律师的就是这位袁佑源。
您各位有所不知,这位袁大律师很是有一番故事。清末那会子,他乃是津门第一的阔少,没曾想后来却“落北”了,任嘛也没有了,从阔少变狗少了。
嘛叫“落北”?嗐,说到底就是落魄了,不行了,穷了,瘪了,孙子了,总之这不是好词儿,因而要守住身边的财富,千万别落北。落北之后,就没人待见了,成了人见人厌的货色。这位袁大少如今就是这么一个人见人厌的货色。
袁大少,名字取得极好,大号袁佑源,人如其名,白白胖胖,圆圆滚滚,跟个尿泡赛的,要说他不是气儿吹的,您都不信。
津门父老,最稀罕看的就是大白胖子。为嘛?相书有云:“此乃富贵之相”,跟这种人沾边儿,人家啐口唾沫,你都能从中捞出一碗油星子。
而津门父老顶看不起的,就是那种大黑胖子,一到三伏天,光大膀子一身黑肉冒油光,谁见谁膈应,捏着鼻子躲着走,生怕沾染上穷气。
这种都是拉“地牛子”干脚行的苦力,十几个人拉着上千斤的地牛子,一边叫着号子,一边苦哈哈嚼着一尺来长的卷大饼。就那副苦相,够十五个人瞧半个月的。因而,这大黑胖子就成了穷苦的代名词,也成了顶顶被人瞧不起的角色。
说白了,这他妈就叫势利眼。
他老爹袁言严活着那会子,家道殷实,金银成堆,骡马成群,躺着房,站着地,人尊一声“袁半城”。
坊间传闻,他家的金银丢三岔河口能筑起一道金银大堤,可将三条大河堵住,套用一句俗话“海了去了”。
就这么多钱,愣是没能经得住这位袁大少一人造。
袁言严年余五十之际,膝下仍无男丁,倒有七个闺女,正好凑成七仙女。袁言严愁啊,愁的不行,原本一顿能吃两个大肘子外加一只肥烧鸡,愁的只能吃一个大肘子外加一个烧鹌鹑了。
尽管有七个女儿,但他却认为自己没有后代。女儿么,早晚是一门亲戚,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万贯家财早晚便宜外姓。
“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天啊天,难道我就乏嗣无后了么?”
没辙了,请高人吧!
不惜千两黄金请来一位大德高人,此高人为袁老爷批过八字,看过手相后,送他三字妙言——拴娃娃!
前往京西妙峰山,小红绳拴一个娃娃哥回来,袁家自此就有男丁了。
袁老爷有些不太相信,以往自己也栓过娃娃,可生下来的都是丫头片子,为嘛这次去拴就能生儿子?
高人说了:“那是你事先没找我啊,你要早找到我,你早就有儿子了。不信,你携尊夫人前往妙峰山,让尊夫人受我那师兄宝海大和尚点化点化,管保你袁家能得一个大胖小子。”
就这么着,袁老爷听了这位高人的话,前往妙峰山住了三天,尊夫人单独在宝海大和尚的禅房之中受其点化,末了拴了个小泥娃娃回来。
神了奇了,奇了怪了。下山之后,一月有余,夫人有喜脉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果不其然,贵子临门。
这段后来被三不管说相声的听了去,愣是套用人家袁家的事儿,整出个相声段子《拴娃娃》,您说可乐不可乐?
袁言严亲自为儿子取名袁佑源,为儿子的出世,袁老爷给府上几十号下人加薪三天。
而后流水席大摆三天,不论是谁,自要到门上朝里面喊一句“小少爷吉祥”,就可上桌可劲儿造。
过百岁那天,天津卫的大小饭馆子全让袁老爷给包圆了,一举创下津门父老同吃喜面的壮举。几个卖面条的穷根子,愣是借这档子事儿变成大阔爷了。说白了,还不都是沾了人家袁家小少爷的光。
袁佑源往后的日子,不用提了,七个姐姐看着十四个老妈子,十四个老妈子又盯着二十四个下人,这么多人只为伺候一个人,那就是袁佑源。
袁佑源那怕是放个闷屁,七个姐姐、十四个老妈子,也会紧张地问那二十四个下人怎么回事?少爷平日放屁嘎嘎响,为嘛这一回是个闷子?不行!麻溜请郎中,还必须得是似小神仙唐梦良那样的极品神医。
郎中看过之后,大惊失色,呜呼呀,自己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奇症,遂开出一方旷世良药——棉裤太厚,少穿两层,便可响屁连天。
这种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拉就拉,想闹就闹的日子实在惬意,也实在无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鱼有人挑刺,吃蟹有人砸壳,袁小少爷吃的米饭,必须一粒一粒洗,而且不能有一粒碎米。
有这么一会,袁小少爷吃米时不小心硌了牙。天爷,了不得了,袁老爷大发雷霆,厨上的力巴儿连同二十四个下人全部辞退。
后来才知道不怨人家的事儿,小少爷到了脱牙的年龄,是他自个儿硌着自个儿。袁老爷为此又把人全召回来,每人加薪半年。您瞧,袁佑源的一颗乳牙愣是让几十人过上了好日子,这是怎样的一颗牙,这是一颗比金牙还金贵的牙。
等到这位袁小少爷变成袁大少爷之后,好么,嘛好玩玩嘛,嘛贵买嘛。他奉行只买最贵不买最好的原则,只要能让他花钱,他还得谢谢你。
唱戏是袁佑源的最爱,谭老板等大角儿那都是袁府的座上宾,指点一句词儿,一千两银子。就连拉弦儿那位,有一回拉的格外卖力,让袁大少爷一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唱的舒坦,愣是赏了万两白银。
你别说,袁佑源有戏源,成了当仁不让的名票,自己包场挂牌子登台献艺,串了一场《打渔杀家》,就折腾这么一回,就折腾进六万八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等到七个姐姐陆陆续续嫁了人之后,这个家就是他袁佑源的了,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谁要不让他折腾,他跟谁没完。
除了唱戏,他还喜欢养鸟。有一回,有个坏小子拿了一支染了色的鹩哥给他,骗他说这是东洋神鸟。就为这只东洋神鸟,袁大少爷愣是花了纹银十万两,后来掉了色儿,袁大少爷方知东洋鸟顶不是东西。十万两白银打了水漂,人家袁大公子压根就不心疼。
折腾来折腾去,折腾死了老爹袁言严。袁老爷弥留之际,将儿子喊到床前,用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儿啊,别折腾了,再折腾就把你自个儿折腾进去了。”带着这句叮嘱,袁老爷咽了气。
爹殁了,娘也去了,袁家的大梁就是他袁佑源了。两年之后,袁佑源有了大出息,从万贯家财愣是折腾成一贫如洗了。
宅子卖了,良田卖了,买卖也卖了,卖了就花,花没了接着卖。末了除了身上穿的这套衣裳之外再也没得卖了。
求那几个早已出门子的姐姐,奈何世态炎凉,人情似水,起初还管他一顿饭吃,后来连门都不让进。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您别瞧袁佑源落北成这幅德行,可经不住命好,后来赶上好事儿了,不但东山再起了,而且还乘大火轮去了东洋,待得回来之际,已是大清覆灭,民国初建之际,您猜怎么着,袁佑源又“摇了”!
当然,这是后话,留作下文再提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