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车水马龙,这里不仅是全国经济的枢纽,也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国际金融中心。在繁荣的经济往来中,从事委托及代理业务的信托公司应运而生,其中最具有影响力的应当是上海通易信托公司。
1921年,黄溯初在上海成立了通易信托公司,公司刚刚成立的时候,资本相当的充实,从美国进口的保险箱也足有1600个之多。
然而,在1935年的金融危机中,黄溯初做的投机生意失败,报社的生意也有很大的亏损,一下子导致通易信托公司资金周转不开,不得不宣布破产,引起了东亚金融界的大地震,而黄溯初本人也被迫逃往日本避难。
根据中华民国颁布的《破产法》中规定,不仅股东和存款户的钱没了,公司的董事和监事们还要偿还公司欠下的债务。
黄慕兰
若是想要避免偿还这笔巨额债务,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调停,争取让公司重新开张。但是,此前还没有任何一家金融公司,在破产之后能够成功复业的。
即便如此,通易信托公司的董事们经过商讨后,决定试一试。公司的发起人郭虞裳有一个远房亲戚,他就是上海滩著名的大律师陈志皋。
于是,通易公司董事会就请陈志皋出面,推举他担任了调停的律师和董事会的代表。
得知了这一消息,中共中央组织部刘伯垂立即找到了中共地下党员、陈志皋的妻子黄慕兰,对她说:
“现在通易公司的案子主要由你丈夫接手,你不妨借这个机会,正式打进金融界里显显你的身手。如果成功了,更能在将来开辟一个做上层统战工作的新阵地。”
对于黄慕兰来说,金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为了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黄慕兰还是接下了这个艰巨的担子。
黄慕兰
按照当时中华民国的《债权法》规定:
“首先必须有四分之三的债权人同意并且出席会议,才能够通过公司复业的决议。”
通易信托公司的所有债权人里,小户占据了大多数,要召集四分之三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前来出席公司复业会议的人依旧寥寥无几。
看着丈夫为此事犯愁的样子,黄慕兰乘机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既然他们不愿意来,何不我们主动去请呢?我愿意亲自前去说服他们。”
1937年的春天,黄慕兰带着丈夫陈志皋的介绍信,亲自来到了北平。她首先去拜访了北平分公司的三位大债权人,其中就包括著名的教育家章士钊。
黄慕兰对章士钊说:
“现在公司处境十分困难,但大家齐心协力,仍然有希望让它起死回生。对您这样的大债权人,我们可以把欠您的债务转化成等额的股票,从此你们也是公司的股东了,一旦公司走上正轨,重新盈利,里边也会有您的一份。”
黄慕兰,陈志皋一家
章士钊考虑了一会儿,就答应黄慕兰提出的建议,除了对通易信托公司的同情之外,还有一些其它的原因。
事实上,通易信托公司除了流动资金外,还有很多不动资产。例如,北平分公司北平东交民巷一整条街的地产,几乎都是都是通易信托公司的,如果公司破产了,这些地产只能被折价拍卖,自己也会吃很大的亏。
因此,债权人和公司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也不希望公司破产。
经过黄慕兰的一番游说,三名大债权人很快都在调停方案上签了字,给公司复业投了赞成票。他们也对黄慕兰的能力赞叹不已,纷纷签下委托书,请黄慕兰当他们的全权代表。
这样一来,即使他们不能够亲自到现场,也可以照常召开债权人会议,债权人变成了股东,通易信托公司面临的资金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黄慕兰
对于那些小债权人,黄慕兰想出“直接给他们支付现金”的方法,经过的董事们商议,把通易信托公司的大楼抵押给了银行,获得了一部分的贷款足够偿还小债权人的债务。
有了北平之行的成功案例,黄慕兰说服债权人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不久就拿到了足够多的赞成票,通易信托公司复业的决议也就这样成功的通过了。
新生后的通易信托公司决定重组董事会,按照旧董事债权人和参加调停复业的人各占三分之一的比例,其中,黄慕兰被大伙一致推举为公司的常务董事兼副总经理。
就在这个时候,中共特科的同志们得知,黄慕兰已经成功打进了通易信托公司的内部,就将这里成为了中共特科的一个秘密据点。
1938年,著名革命作家钱杏邨在上海成立了风雨书屋,出版发行了《文献》、《长征画册》等抗日救亡的书刊。这些刊物上面宣传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战理论,以及前线战士们奋勇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事迹。
黄慕兰,陈志皋婚礼
当时的上海处于国民党统治区的范围之内,风雨书屋的工作无时无刻都在面临着威胁,中共地下党组织迫切想给它寻找一个安全的出版场所。
于是,风雨书屋的编辑部就被秘密地搬进了通易信托公司的二楼,黄慕兰专门建造了单独的秘密楼梯,方便报社的人员进出。
在安顿了风雨书屋之后,黄慕兰又接到了一份报社《每日译报》的邀请,让她来担任报社的董事长。
在《每日译报》上,不仅首次刊登了埃德加斯诺撰写的《西行漫记》译文,也是上海第一家登载毛泽东著的《论持久战》的报纸,在当时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每日译报》所面临的最大困境就是缺乏资金,几位报纸主编梅益等人也仅仅凑了只有1350块钱,与之前预计的1万元运营资金相差甚远。梅益听说了风雨书屋的事情,就亲自上门向黄慕兰求助。
《每日译报》
此时的黄慕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自己担任通易信托公司的副总经理,但之前为了支持风雨书屋的开支,实在没有了多余的钱救济《每日译报》。
党组织对于《每日译报》的工作十分重视,甚至中共驻上海办事处的秘书长刘少文都来找黄慕兰商讨这个事情。
黄慕兰身为一名共产党员,而且《每日译报》的正常运营,又能为党的宣传工作作出巨大贡献,她最终还是接下了报社董事长的重任,负责筹集资金。
《每日译报》顺利发行出刊之后,经常报道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和新四军打击日本侵略者的消息,以及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情况,深受读者们的欢迎。
一段时间之后,《每日译报》再次缺钱了,黄慕兰想到了找杜月笙帮忙。
杜月笙虽然是上海滩的一代流氓大亨,但在江湖上行走,他也有八面玲珑的一面。在通易信托公司申请复业的时候,杜月笙曾受金融界朋友之托,帮忙从中协商调停。为了利用杜月笙的势力,董事会特地邀请他担任了公司的名誉董事。
《每日译报》
但黄慕兰这次去找杜月笙,并不是为了找他要钱,而是让他帮忙催款。当时通易信托公司调停复业的时候,上海几家银行曾经许诺给公司64万元的经费投资,然而这笔钱一直没有兑现。
1938年秋,黄慕兰以通易信托公司副总经理的名义,远赴香港拜会杜月笙。
在黄慕兰的游说下,杜月笙的夫人姚玉兰被说得心服口服,联合孔祥熙的夫人宋霭玲(宋庆龄的大姐)共同参与支援抗日工作,分别给《每日译报》报社入股了2.5万元。
黄慕兰成功拿到了姚玉兰和宋霭玲的投资之后,《每日译报》不仅走出了危机,还扩充了版面,为抗日战争的宣传作出了卓越贡献。
1999年,在上海党史研究室出版的《中国共产党上海史》一书中,对黄慕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就在黄慕兰为党的事业不懈奋斗的时候,灾难却向她席卷而来。
杜月笙
上海被侵华日军攻陷的时候,黄慕兰奉党组织的命令前往香港避难。香港失守后,她又和丈夫陈志皋一起转移到了广东省曲江县。
当时的陈志皋担任国民政府中央赈济委员会的委员,他利用这个身份,为滞留在香港的爱国人士提供了便利。同时,陈志皋也在暗地里支持共产党的东江游击队,给予他们尽可能的帮助,夫妻二人一起投入到了革命工作中。
1943年12月12日,陈志皋和往常一样外出工作,刚刚生完孩子不久的黄慕兰在家发起了高烧,由一名护士照看。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们大喊:
“我们是警备司令部的人,是奉司令的命令来请陈夫人去谈话的。”
黄慕兰心想,丈夫在国民政府任职,这些人至少也会有几分忌惮,灵机一动说道:
“今天上午你们司令刚来探望过我,我现在发着高烧,要真有急事,还是等我丈夫回来以后再说吧!”
宋霭玲
三名男子强行冲进了屋内,黄慕兰只好乖乖地跟他们走。到了曲江火车站,黄慕兰又被押上了火车,一直被送到军统特务设在湖南衡阳的秘密囚禁所。
原来,1942年的夏天,黄慕兰曾经去重庆与周恩来会过面,乘坐的汽车还是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不料被国民党特务监视到,就把她列入了可疑分子的名单。
再加上从1943以来,陈志皋暗地里救济东江游击队的事情很有可能露出了破绽,因此国民党军统急切要弄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
幸运的是,当时国民党衡阳地区的特务头子,曾经在上海受到过陈志皋的恩惠,因此对他们夫妇两人比较照顾,允许他们俩在一起吃饭,这就给了他们夫妇“串供”的机会。
借着一次吃饭的时机,黄慕兰悄悄的对陈志皋说:
“关于我去见过周恩来的事,如果问起来,就说我去向中共询问宛氏遗孤的下落。”
黄慕兰
黄慕兰和第二任丈夫宛希俨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就在他们的儿子出生3天后,丈夫宛希俨就被党中央调往了赣西南地区领导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4个月后就在当地牺牲了。而黄慕兰忍受着强烈的丧夫之痛,将儿子留给了婆婆家抚养,继续投身到了革命斗争的工作当中。
因此,黄慕兰去找周恩来询问自己孩子的下落,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在审讯的时候,关于黄慕兰去见周恩来的事情,夫妇两人都一口咬定是去询问自己孩子的下落,与共产党员的身份无关。
随后,特务们又将话题转到了《每日译报》上面,这家报社宣传了反动内容,还窝藏着不少共产党员。
黄慕兰不慌不忙地回答:
“爱国是无罪的嘛,当时《每日译报》也登载过蒋委员长“国共统一战线”的内容,还报道过国民党十九路军死守四行仓库的事迹。至于你说编辑部里有共产党员,他们脸上又没写字,我怎么知道呢。”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也在积极营救黄慕兰这批被捕入狱的同志,他们先是通过社会舆论,逼迫国民党不得不把这些政治犯转移到国防部军人监狱,进行公开审讯。
晚年的黄慕兰
董必武、邓颖超等人又在国民参政会上提案,义正言辞地反对国民党的做法,要求尽快释放党内同志。
1945年1月,经过各方的努力,被关押了整整一年之后,黄慕兰和丈夫陈志皋出狱了。
1955年,由于受到了潘汉年一案牵连再次被捕入狱,这次关押的时间长达17年之久,直到1980年才获得平反。
2017年2月7日,黄慕兰在浙江杭州辞世,享年110岁。
在整个中华民族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争中,像黄慕兰一样,为革命奋不顾身,百折不挠的爱国志士们何止千千万,正是他们的奋斗与牺牲精神,才铸就了中华民族的钢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