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题襟”之雅

古人“题襟”之雅

金尔珍题写的西泠印社“题襟馆”匾额

文人诗书结缘雅聚,“题襟”是其中的一种重要形式。自唐以降,“题襟”之事代不乏人,直到当代河清海晏,时代复兴,文人“题襟”之举又开始常见,“题襟馆”之名再度出现。

“题襟”一词最早出现在《新唐书·艺文志》,其中载有段成式、温庭筠、崔皎、余知古、韦蟾、徐商等人的《汉上题襟集》十卷。“题襟”一词有字面义与引申义两种。从字面义看,“题”作为名词是题目、标题、题材、题旨;作为动词则是书写、抒发、品评、谈及等。“襟”是上衣的胸前拼缝两边的部分,如把拼缝开在胸腹前叫“对襟”,开在腋下称“大襟”。民间又习惯将姐妹各自丈夫之间的关系称之为“连襟”,也是从上衣这种“对襟”关系中引喻来的。“题襟”的字面意思即在衣襟上题诗作书,说明关系之近,可以率性而为。但“题襟”一词又绝不是这般直白与简单,因为“襟”字还有另一个引申义:胸怀、抱负。那么“题襟”一词就有了题写胸怀、直抒抱负之意,进一步则是以文会友,相互交流,诗书唱和,表达情志之举。对此,晚清文人姚华在《论文后编·目录下》对“题襟”一词曾有明确解析:“既而用宏于题襟,途广于赠答,语妙书工,旁开藻饰,镌崖锓木,涣衍寰区,巨可及于江山,琐亦周于厕溷。”

“题襟”一词自唐首创之后,逐渐成为文人诗意表达极好的意象符号,“汉上襟”“汉上题襟”“锦襟题句”“席上题襟”“题留汉上襟”成诗中常用之典。如黄庭坚《喝火令》:“昨夜灯前见,重题汉上襟。”清代王士禛《送叶井叔归楚》:“汉上题襟情不极,郢中怀古和真稀。”文廷式《三姝媚·春柳和王佑遐》:“几日停骖,渍酒痕犹沁,锦襟题句。”“题襟馆”之名也就成了品评交流金石书画、诗书唱和、以文会友的典雅之所。

古人之所以将这种文人间的雅事称为“题襟”,或许是从王羲之“书裙”之事获得的灵感。据《宋书》卷六十二《羊欣列传》记载,羊欣12岁能写隶书,为王献之所爱重。“献之尝夏月入县,欣著新绢裙昼寝,献之书裙数幅而去。欣本工书,因此弥善。”这是说,有一天羊欣穿着新做的白绢裙午睡,王献之见了就在其裙上题了书法数幅。羊欣醒来大喜,照此临摹,致其书法水平越来越好。这就是“书裙”或“白练裙”典故的出处,喻指友好间相互雅赏、并成为后人所乐道之事。如唐人陆龟蒙《怀杨召文杨鼎文二秀才》说:“重思醉墨纵横甚,书破羊欣白练裙。”宋代苏轼《会客有美堂周长官与数僧同泛湖》云:“载酒无人过子云,掩关昼卧客书裙。”元人张雨《怀茅山》说:“归来闭户偿高卧,莫遣人书白练裙。”从中不难看出“题襟”与“书裙”两个典故之间的必然联系。

唐以后,“题襟”之雅,文脉不断,尤其是清代,文人间吟诗雅集形成时尚,同时题襟之谊还得到进一步升华。于是,“题襟馆”在各地出现,相与唱和的“题襟集”也相继问世。

在清代文人诗酒之交的过程中,“题襟”不仅是一种唱和的形式,更是友朋之间深情厚谊的代名词。如清钱谦益《和东坡西台诗韵》说:“肝肠迸裂题襟友,血泪模糊织锦妻。”《和东坡西台诗韵》组诗共六首,为钱谦益在狱中所作。诗中“题襟友”与“织锦妻”相对,且饰以“肝肠迸裂”,说明“题襟”之谊已超越了文人间诗酒唱和的普通关系,升华为生死之交。曾任职江宁织造的曹寅有《程霱堂至诗以慰之》诗,其中“暂止题襟泪,江乡近若何”,也以“题襟泪”这一意象来表达友朋之间的离别之情和对往昔美好的追忆。

清代“题襟馆”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清中叶著名诗人、学者曾燠(1759—1831)在扬州所创办的“题襟馆”。他在初任两淮盐运使期间,标举风雅,奖掖后进,广交天下诗客,其中广为人称道的就是他所主导的“题襟馆”。扬州“题襟馆”不仅为往来文士提供了生活和居住场所,还是曾燠公务之余与宾客诗酒唱和之地。因为“题襟馆”的存在,扬州的文人雅集变成了常态,并成为扬州文学发展的载体。“题襟馆”园林式的优美环境和充裕的物质条件,使宦游扬州的文人处于较佳的生存状态中,馆内任何一种生活状态如观花、饮酒、美食、金石书画鉴赏、书画创作等,都会催生诗人的创作。这些创作后来曾燠辑为六册《邗上题襟集》,有嘉庆年刻本。

清宣统三年(1911)成立的“海上题襟馆”也颇为有名。此馆首任会长汪洵,副会长哈少甫。汪洵去世后由吴昌硕出任会长,哈少甫、王一亭担任副会长。“海上题襟馆”成立之初就有上百名书画金石家,经常在一起进行艺术交流活动,同时也经办艺术作品的买卖。到馆里活动的人白天少些,一到晚上济济一堂。一张大型的长方书画桌周围,总是挤满了人,有作画题诗的,有品评议论的,有相互交谈艺术创作心得体会的,一直要活动到接近深夜,人们才告离去。“题襟馆”的会员,常将收藏的珍贵书画印章拿到馆里陈列,彼此观摩研究,或促成销售。书画掮客也经常拿来许多书画金石古玩到馆里兜售。外地来上海以卖字画印为生的职业艺术家,也会通过“题襟馆”得以代订润格和介绍书画金石销路。

在杭州孤山上的西泠印社也有一个“题襟馆”,是吴昌硕为了创作,于1913年在印社最高处筑室,第二年室成。他将“题襟馆”雅号移称室名,后又取苏东坡诗意,称“隐闲楼”。吴昌硕每次来西湖,必扶级孤山,攀石“题襟馆”。他还在《隐闲楼记》中说:“每居此,则湖山之胜,必当奔集于腕下,骈罗于胸中。”后来,孤山上“题襟馆”名,由晚清名家金尔珍题写(见上图)。

“题襟馆”的繁兴自然催生“题襟集”的不断出版,成为中国典籍中“集部”里的一道独特风景,如乾隆朝有朱文藻编辑的《日下题襟集》、查为仁的《沽上题襟集》,嘉庆朝有黄承增的《淮上题襟集》,道光朝有王相辑《白醉题襟集》,同治朝有方浚颐的《题襟馆唱和集》,光绪朝有袁昶的《于湖题襟集》、徐兆玮的《茆桂题襟集》,西泠印社有《江上题襟集》等。

时至今天,各种“题襟集”也时有所见,如《桑榆题襟集》《绵江题襟集》《槠洲题襟录》《东冶题襟集》,从中可见文人雅聚、诗词唱和的风尚正在回归。“题襟馆”的出现,也是中华传统文化复兴的一个缩影。

□ 初国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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