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筠身穿二品锦鸡补子大红红丝蟒服,头戴六梁冠,腰系玉带,威风凛凛,正中居坐。身后,是两年前皇帝赐的尚方剑用黄缎绣龙套子装着,摆在大堂正中的捕木条几上,靠着黑漆屏风。
众文官武将分左右肃立恭候,静静地毫无声音,院中虽然站立着两行武士,但也是鸦雀无声。
李筠,并州太原(今太原市)人,本来的名字叫李荣,避周世宗讳,改名李筠。善骑射,能开一百斤硬弓,百发百中。后唐时应募军中,后唐时应募入军伍,隶属后唐秦王李从荣麾下,后唐末帝清泰元年(公元934年)迁为控鹤指挥使。
后晋出帝开运末年(公元946年),契丹大军攻入汴京(今河南开封市),李筠率诸将击败契丹留守将领耶律解里的部队,收复镇州(今河北正定县)。
不久,汉高祖刘知远于晋阳(今太原市)称帝,李筠率部投奔晋阳,被任命为博州(治所在今山东聊城)刺史。
汉枢密使郭威出镇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时,保举李筠为先锋指挥使,又为北面缘边巡检。乾祐三年( 950年),郭威叛汉攻入汴京,李筠与郭崇威随从作战,于留子陂击败汉将慕容彦超(刘知远之弟),建立功勋。
广顺元年(951年),郭威革汉祚称帝,论开国功绩,迁李筠为昭义军(治所在潞州,今山西长治市)节度史、检校太傅、同平章事。
此后数年之间,周世宗与河东构兵。李筠驻潞州,以奇兵屡破支援晋阳河东的辽军,因功加封兼待中。从显德二年到六年(955——959年),李筠连年与北汉作战,先后攻克辽州(今山西左权县)与长清寨等,俘获刺史、大将数百名。
周世宗即位,李筠因功荣进太尉。
对于赵匡胤受禅称帝之事,他有十二万分不满,倒不是他忠于周室,而是瞧不起赵匡胤,你赵匡胤也就一毛头小儿,老子出来行军打仗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呢,就你?凭什么!
所以,尽管赵匡胤派使者喻示李筠入朝,加中书令,遣使赐册,他拒不受命,还当着使者的面,命人取出周太祖郭威的画像,高高挂于厅中正面壁上,自己起身整冠,匍匐叩头,放声大哭。
这一来,吓得使者话也不敢多说,飞跑回京了。
因为这件事,李筠在社会上赢得了很高的赞誉,人们暗地里都赞他是一个忠义之臣。
北汉帝刘钧竟主动修书要与他合兵南下,共同伐宋。
而赵匡胤也不敢轻举妄动,一面亲手修书对他加以劝慰安抚,另一面却传他的长子李守节入京当皇城使。
鉴于自己的实力还不能和朝廷相抗衡,在和北汉正式缔结盟约之前,李筠暂时接受了赵匡胤的劝慰,同意将长子李守节遣往京师。
非但同意将长子李守节遣往京师,还把北汉刘钧写给他的书信让儿子带给赵匡胤,意欲麻痹赵匡胤。
他叮嘱儿子在京城一则窥伺朝廷动静,二则秘密串联起周室旧臣,以作内应。
哪料,李守节到了京城不过数日,便被赵匡胤打发回来了。
按照李守节的说法,京师朝野都知道潞州有反心了,赵匡胤特地派他回来相劝,要他万不可用兵,尽快入朝谢罪。
入朝谢罪是不可能的了,此日召集文武官员,就是想商议和朝廷做对抗的事。
李筠在中间坐定,习惯地、轻轻地咳了一声,拿眼睛向全体文武官员们扫了一遍。
文武官员们都从这一声轻咳中觉察到了他的威严,愈加屏息,不敢仰视。
随即,先由从事闾丘仲卿、判官孙孚、李泽等文官们按品级依次行礼,然后由武将儋圭、刘继冲、王全德、王廷鲁等依次行礼。
几十名参将们在参拜后全体肃立。
李筠面无表情,目光威严。
想着明天就要起兵,李筠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但是多年戎马生涯,磨练得他常常喜怒不形于色。
他今日的心情是复杂的,既为起兵和赵匡胤一决雌雄而亢奋,也时时退一步想,如果北汉方面不肯出兵配合,又或者汴梁方面的军队过于强大,自己不能速战速决,则会陷于极其被动的局面。
所以他的头脑很冷静,既准备着一举击破赵匡胤,开创自己的事业,也不能不为自己失败的处境担忧。
原本,将儿子遣送入京,他就对儿子能继续生活在这个世上已经不抱大的希望了。
因为他很清楚,赵匡胤虽然名为召儿子为皇城使,实则就是要以他为人质来要胁自己。
人质就人质,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没有不流血牺牲的。
可是,没想到,赵匡胤竟然将他放回来了。
我的箭都已经搭到弦上了,赵匡胤还妄想由守节来劝我放弃,赵匡胤,你是不是也太天真了点?
又或者,你是以为你发了善心,放守节回来,我就会感激你,放弃掉之前的想法了吗?幼稚!
哼,赵匡胤,如果你扣押住了我的儿子,或者我念及父子之情,行动起来,多少有些顾忌,现在,儿子既然已经回来了,我还犹豫什么?!
而且,朝野都已经知道了我的决心,我还用得着继续等待吗?
又或者,赵匡胤已经另有什么别的打算了?
我故意当着使者的面哭周太祖,你不敢怪罪我,还给我加官进爵,哄着我,讨好我,向我要人质,防着我,要胁我。
现在,却释放了守节,不再需要人质,并让守节带话来警告我,是不是你已稳操了胜券?
在肃穆的气氛中,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受着最后的几位武将参拜。
参见礼毕,他捋了一下浓密的长须,说道:“赵匡胤欺弄孤寡,诈称辽、汉犯边,出兵陈桥,买嘱将士归己,回军逼宫,废少主,幽太后,大逆不道,我欲为周讨逆,诸位意下如何?”
全体将领虽早知他有不臣之心,但想不到他竟然这么早开始行动,不禁偷偷地向他的脸上瞟了一眼。
李守节离座劝道:“父亲大人,世宗中道崩沮,周室主少国疑,宋主于崛起兵间,功高望重,甚得人心,目前汴京安定,周室旧臣相率归心。潞州一隅,恐不足当朝廷,还乞父亲持重,幸勿暴举!”
李筠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从蒙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站起来。
坐着的文武大员也赶快站了起来。
李筠目光紧逼着儿子,怒道:“什么功高望重,甚得人心?!这周室旧臣不过乃是暂时屈服于其一时淫威罢,这天子又不是一定要由姓赵的做,各地方节镇未必均肯心甘臣服于其,现下乘其坐席未暖即起兵相讨,则天下风从响应,更何况我乃周朝宿将,与世宗义同昆弟,禁卫将士皆我旧属,一旦交锋,定当倒戈来归,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李守节争辩道:“宿卫诸将全乃宋主心腹,哪里还有你的旧属?且父亲大人在潞州的一举一动,莫不在宋主掌握之中,其准许我回来,就是要我最后一次劝戒大人,切切要克守臣节,不可生出异图。”
李筠不怒反笑,道:“谁说我在宋主掌握之中?宋主可知我有儋珪枪、泼汗马?”
儋珪乃潞州猛将,百战沙场,罕有敌手;泼汗马乃李筠爱骑,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听父亲这样说,李守节大为惊奇,造反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一人一马之上呢?遂摇头答道:“儋珪虽勇,不过一介武夫,泼汗虽快,一旦事急,奔向何处?父亲,孤军起事,凶多吉少啊!”
李筠怒道:“我北有河东刘汉倾国相助,南有扬州李重进遥相呼应,又得杨庭璋缓急为援,何为孤军?你给我退下,休复多言!”命人将李守节拉下。
李守节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叫道:“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我离京之日,宋主便要我告诉你,他未为天子时,任你他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如今其既为天子,你就必须让着他,恪守臣节……”他被越拖越远,声音也就越来越小,再也听不到。
众将看李守节被斥退,心中无不慄慄。
李筠看着众将领,得意地说道:“北汉主亲领举国之军前来助战,今日已到太平驿(今山西省襄垣县西南)。起兵伐宋,我意已决!我欲在北汉主未到之前,袭取泽州,一则击宋军之不备,二则在北汉主之前扬我之威。明日出战,大小将领,凡有作战不力,临阵畏缩的,本镇有尚方剑在,决不姑息!”
将领中有人不由得向靠在屏风中间的尚方剑望了一眼。
这柄尚方宝剑乃是后周显德二年周世宗所赐,将潞州一切交由他掌管,军中所有情形,便宜行事,对潞州将领,均可先斩后奏。可这些年来,他从未请出尚方剑督战。他脸色的严峻,口气的坚决,是几年来所没有的,而以尚方剑督战,更给大家心上施加了极大的压力。
李筠用炯炯的目光从每个将领的脸上扫过,看见大家都带有凛凛畏惧的神色,暗暗地感到满意,这才慢慢落座,并挥手示意叫文武大员们重新坐下。
他转向从事闾丘仲卿,含笑问道:“丘先生,对用兵的方向,有何提议?”
丘仲卿乃是李筠帐下的第一谋士,当下也不不谦辞,站起来,徐徐说道:“大帅袭取泽州,乃是先着,但孤军举事,其势甚危,虽有北汉之援,恐亦不得其力。汴梁兵甲精锐,我军难与争锋。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怀州、孟州,占据虎牢天险,夺取洛阳,壮大我军声势,东向而争天下,实为上上之计!”
李筠却大不以为然,道:“由太行西下,战线拖长,何日方能灭宋?”
丘仲卿辩道:“战线虽长,却是当年汉高祖刘邦与楚霸王项羽争天下时所用的策略,主公如能效之,纵不能灭宋,也能据虎牢以西之地与赵匡胤相抗,成两国之势也。”
李筠更加不悦,怒道:“赵匡胤何得与楚霸王相提并论?其玩弄权术,欺凌寡妇孤儿,阴谋篡位,为天下所不齿,我以有道伐无道,为大周讨逆,汴梁禁军、地方藩镇,岂不闻风而起,举旗响应?与赵匡胤分而治之,非我之志。”不肯采用闾丘仲卿的策略,坚持由泽州往东,直取汴梁。
众将看他动怒,都刷一声全站了起来。
看着众将恭敬的样子,李筠的气很快消去,右手平放在空中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坐下,但是没人敢坐。
他便用平静而威严的声调说:“今日举事,可胜不可败,胜,则同诸君共有富贵,败,你我均死无葬身之地,今日训示,望各位将每个字都记在心中。
众人一齐声答道:“谨遵钧命!”
李筠满意地点点头,对另一个谋士孙孚说:“讨逆檄文,有劳先生起草。”又大声呼唤儋珪,道:“武威将军儋珪,本帅着令你即刻领精骑七百,往袭泽州!”
孙、儋两人分别领命。
李筠目光又扫了余下众人一遍,缓缓说道:“众文武将僚,全部跟从本帅前往太平驿迎接北汉援军!”(以上为覃仕勇长篇历史小说《功夫皇帝赵匡胤》节选,欲知上下文内容,请到专栏阅读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