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话题:根治“杀人伪造矿难”,需要培育人性的“善良天使”

  前几日,一起“74名嫌犯伪造矿难,故意杀害17人骗取赔偿款”的案件引发关注,昨日又曝出云南盐津一村40多人牵涉同样的“盲井式犯罪”。如此骇人听闻的犯罪,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就一直不断上演。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性暴露出如此的丑恶面?有没有办法让这样的事件不再出现?

  要点速读1随着各类福利保障、抚恤金、保险等的完善,人命已经“越来越贵”,“盲井式犯罪”可能会变得更加多元化。2人类历史暴力减少的历程,是伴随着启蒙运动扩散而发生的,减少恶行的发生人们需要观念上的洗礼。仅靠执法、管理层面的改变,不足以杜绝“盲井式犯罪”

  电影《盲井》中,犯罪者(右)骗受害者(左)认他为亲戚,在矿井里将其杀害后骗取赔偿

  所谓“盲井式犯罪”,指的是“将人骗至煤矿干活,在煤井下将人杀死,然后伪造成事故、冒充死者亲属向煤矿骗抚恤金”,这么一个犯罪手法,并不复杂,但简单的文字描述已经反映出这一手法的残忍。这一犯罪手法得名于2003年出品的专门描写“杀人伪造矿难”的知名电影《盲井》,取材自上世纪90年代的真实新闻。类似手法的案子在当时有很多,如1998年徐州市公安机关侦破的震惊全国的“8.25”特大系列杀人案。有60余人的该团伙,从1995年到案发,先后在江苏徐州、山西省、河北省、山东省、辽宁省等地疯狂作案,共杀死100余人,骗取煤矿的抚恤金200余万元。这类案件曾沉寂了一段时间,但或是由于2005、2006两个“矿难年”之后赔偿标准的大幅提升和对生产事故的严厉问责,到了2007年,这类案件又呈多发之势。

  “盲井式犯罪”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钱,根据近年的生产事故赔偿计算标准,死者的赔偿金可以达到60万左右,这对犯罪分子拥有巨大吸引力。但不可能因为有这种犯罪手法而削减赔偿金,那是因噎废食。在不少人看来,问题关键在于矿难事故上报制度不完善,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如法学专家江国华所说,“发生一起上报一起, 每一起都必须在检察机关监督下,通过侦查确定其原因,形成安监、检察、纪委同时介入监督的机制。”

  不过这样未必能解决问题。我们曾经在《杀人伪造矿难何以经久不绝》中分析过,导致案件频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生产事故“死亡指标”,逼得企业为了达标拼命瞒报,用私了的方式“息事宁人”,对犯罪分子反而成了“激励”。

  即便从管理、制度等方面入手,严格执法,一时减少了煤炭领域的“盲井式犯罪”,这也是从“器”的层面来应付问题,无法根治。其实,“盲井式犯罪”之所以引发关注,很大程度是因为其犯罪的场景、手法很容易让人形成鲜明的联想并感到恐惧,本质上还是属于“杀人骗保、骗赔偿”这个大类。随着各类福利保障、抚恤金、保险等的完善,人命已经“越来越贵”,“盲井式犯罪”可能会变得更加多元化。

  光解决贫穷问题,同样也不足以扭转“人性之恶”

  “盲井式犯罪”的作案者,主体是一些外出打工的农民工。有人说,中国农村的问题,根子都是贫穷问题,如果不是对财富有巨大的需求,不会冒着被法律制裁的危险去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这种说法肯定是有一部分道理的,但不能解释全部。像昨日被曝光的这个有40余人涉案的云南石笋村,虽然是省扶贫办确定的贫困乡镇,但真正让部分村民走向犯罪的,是赌博。据重庆晨报报道,当地知情人表示主犯艾汪全“输的钱,最少都有上百万”,赌输后便进入“恶性循环”,借高利贷。为尽快还上高额赌债,艾汪全等人就开始利用曾在煤矿干过的经验,做起了杀人骗赔偿的勾当。艾汪全等人在当地风评非常差,“被抓的这些人基本都是不务正业的,不少人都是在外面吃喝嫖赌。”

  云南石笋村村委会门前,当地政府就”盲井“犯罪所发的公开信

  石笋村肯定有很多未曾犯案的好人,他们同样贫穷,但他们不会去赌博,更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反过来说,给艾汪全等人一大笔钱,也很可能会因贪婪、欲望而堕落,同样走向杀人骗财的不归路。

  解决贫穷问题,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扭转一个地方的环境和习气,但“人性之恶”有很多成因,贪婪、懒惰等只是其中的几种。比如前年北京城乡结合部有过一个轰动一时的恶性事件:三个光背少年疯狂殴打一名男孩,拳打脚踢、拿石块砸、往头上撒尿。这种做法很残忍,但跟贫穷没有直接关系,让人们处于“丰裕”的状态并不足以扭转“人性之恶”——尤其在恶人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罪大恶极”的时候。

  在道德标尺出现偏差的情况下,人会合理化自己的恶行,改变这一点需要培育内心的“善良天使”

  电影《盲井》中,有好几个场景试图传达两个杀人犯是如何看待自己恶行的:比如他们在电视上看到贪官贪几百万被抓的时候,会说“崩了他一点都没问题”、“跟自己村支书一样贪”,言下之意是自己杀了人只骗取几万元就不算什么;两个杀人犯会提起自己是为了儿子、媳妇,支持儿子念书、家人的生活,然后就能发现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当他们打算把王宝强扮演的16岁男孩弄死骗取赔偿时,会“按规矩”安排送行饭、送行酒,甚至找来妓女给男孩“开荤”,以此让杀人行为显得不那么伤天害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道德标尺出现了偏差。按社会心理学家罗伊·鲍迈斯特的研究,作恶者会想方设法“屏蔽自己的道德”,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当他们犯下恶行时,起实质作用的是心里的恶念,如《盲井》中一位犯罪者唐朝阳说的“我管他大人小孩儿呢,能挣钱就中”“谁挡我的财路,我就收拾他”,但这时候他已经不会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在普通人眼里看起来非常骇人、非常伤天害理的恶行,他们自己已经完全无所谓。当一个人被“人性之恶”支配的时候,填补他的欲望已经不足以解决问题了。

  《盲井》中扮演正直16岁男孩的王宝强

  但“人性之恶”是有办法扭转的,近年备受关注的一本著作,斯蒂芬·平克的作品《人性中的善良天使》,告诉了世人抵抗邪恶的办法:培养人们的同情心、自制力,树立道德和禁忌,培育理性精神。这一切是需要经历观念洗礼——或者说观念革命才能出现的。这正如人类历史暴力减少的历程,是伴随着启蒙运动扩散而发生的。

  事实上,在电影《盲井》之中,就已经提到了这样的因子。王宝强扮演的16岁男孩元凤鸣身上体现出来的正直、好学、对家人的关爱,乃至对骗他的人所流露出的真诚,让其中一位杀人犯感到了同情,最终引发了犯罪者之间的内讧,使得元凤鸣幸运活了下来。这正是平克所强调的情感的作用。

  然而,正如资深媒体人黄章晋曾经指出的,“盲井式犯罪”的地域特征实际上源于一种特殊的社会危机,即“生活在传统农业社会的绝大多数人,完全无法融入现代社会”。具体来说,外部的繁荣已经让这些地区无法固守原来的封闭生活,旧有的秩序土崩瓦解,但这些地区的人又没有能力融入外部繁荣中,于是滋生出各种灰色手段。换言之,他们是被现代社会遗弃的一群人。给他们带来良好的法治、公平的分配秩序都不够,农村人需要的,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观念革命,培养他们人性中的“善良天使”——具体的措施,需要包括更加广泛、更高质量的教育(尤其是通识教育),与城市文明的充分互动,民主实践,共同建设社会财富和公共秩序,等等。

  以西欧谋杀率为代表,斯蒂芬·平克指出,随着启蒙运动的发生,人类的恶行在不断减少

  仅靠执法、管理层面的改变,或者给农村人带来财富,都不足以杜绝“盲井式犯罪”。扭转人性之恶,需要培育出人们内心深处的“善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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