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年前,当时16岁的麻风病患者陈宝福登上福建大屿岛接受隔离治疗。如今,已康复20多年的他仍不愿离开这座孤岛,尽管他已是岛上唯一的“病人”。摄影:蒲晓旭/法制晚报
大屿岛,位于福建省长乐市闽江江心,上世纪50年代起,这座约30亩的孤岛就成了当地隔离麻风病人的“麻风岛”,先后隔离过上百位病人,来往的小船是连接外界的唯一交通工具。80年代之后,随着麻风病新疗法的问世和推广,岛上的病人相继治愈离开,这里逐渐成了一座“空岛”。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陈宝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感染麻风病的,“想也没用。”他只记得16岁的时候,被医生带着来到岛上,和三十多名麻风病人住在一座二层砖木小楼里。他想念在外打工的父亲,想念已经改嫁的母亲,还有年过古稀的爷爷和小自己三岁的弟弟,却不能离开。
在岛上呆了两年后,陈宝福拜一位病友为师,学习开采石头,一天能挣十几块钱。一次采石时,他砸破了左手,伤口逐渐溃烂,直到坏死的指骨露了出来,他才只好将坏掉的半截手指拉断。之后几年里,他的双手除两根大拇指外,其余手指相继感染坏死。
陈宝福站在已经废弃的麻风病院楼梯口,他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光,病友们都是比他大几十岁的中老年人,每当有病人去世,医院就会派船运棺木到岛上来,有家人的运走遗体,没有家人的则在岛上就地安葬。
在岛上隔离的孤寡病人去世后,被就地安葬在岛后的山上。陈宝福曾经亲手为不少去世的病友打过墓碑,直到现在,他还会去看望长眠地下的他们,为他们擦掉墓碑上的灰尘。
当年的麻风病院楼已经部分坍塌。陈宝福回忆,在岛上隔离的日子枯燥而漫长,一台收音机是他们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虽说是隔离,但他们可以偶尔出岛,家属也可以来岛上探望。陈宝福通常每年回家一次看望家人,拿些岛上种的花生给他们吃。
27岁时,陈宝福收到通知,他的病治好了,可以回家了,但他却选择留在岛上。因为此时,他的父母和爷爷早就去世了,户籍也被迁到岛上,曾经的家乡已经无房可住。更重要的,是外界对他的歧视,每次回到对岸的家乡,村民会远远地躲着他,知道他病史的人,则当面叫他“麻风病”。
陈宝福曾住过的一间病房的地板上,还散落着曾用过的针药。在岛上隔离的日子里,病人间彼此共同的命运,让这个“小社会”里的成员从未发生过争吵。年长的患者常会开导陈宝福,教他做人的道理;他也为年迈的长辈倒水打饭,忙前跑后。
陈宝福现在每个月有600元的五保补贴,街道每月还给他补贴100元,这让他的生活有了最基本的保障。虽然双手残疾,但他还是在岛上种植了成片的红薯、玉米、西瓜,还养了14只山羊和40多只鸡鸭,并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陈宝福在红薯地里挖坑,为第二天施肥做准备。吃不完的蔬果被他用船运到对岸的市场出售,2014年,地里出产的红薯就卖了两千元。为了运输方便,他托朋友造了艘柴油驱动的木船,当地的皮肤病防治院每月给他补贴100元油费。
曾经有好心人捐助陈宝福两块太阳能电池板,加上他自己买的两块,组成了岛上唯一的发电装置。陈宝福用蓄电池储存电能,可即使在光照最强的夏季,一天储存的电量也仅能支持一台小彩电和风扇同时运行3个小时。
大屿岛上没有通自来水,陈宝福要用电动水泵抽江水,没有电的时候,就得用扁担一桶桶往岛上挑水。麻风病让陈宝福的十根手指都有残疾,他试图将胶管接到水泵上,这件对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用了近十分钟才完成。
水泵接好后,陈宝福将抽上来的淡水储存在水桶里。每逢下雨之后,他会从江里挑一些水存起来,因为那时阳光不足,储存的电力供不上水泵,而江水被雨水冲淡,不太咸。
为了省电,陈宝福通常只有在夜间和吃饭时才看一会电视。炎热的夏夜,风扇时常会在电力耗尽后停止运转,本就排汗不畅的陈宝福随即感到一阵阵胸闷。他也曾求医服药,却不见好转,便索性不再去医院,任由身体难受。
陈宝福隔几天就要驾船去岛外买菜买米:“要是有电的话,就能放冰箱里,遇上大风,不出岛也没关系。”有人劝他找个老伴或领养个孩子,但他总是摇头,“我是五保户,想不了这么多。”
福强(图中右)是一位已故麻风病人的遗孀,她经常来岛上看望陈宝福。福强也回家的时候,岛上便仅剩陈宝福一人。每到过年,陈宝福煮上一碗米饭,吃完再看一会电视,便独自匆匆睡下。这样的春节,他已不知过了多少次。
“如果没有歧视,还是很想回家。”陈宝福说。虽然对岸最近的村子仅与大屿岛相距三四百米,但他现在只能继续住在岛上,直到走不动路、开不动船,“买不来米和菜,就只能回去等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