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谭》里有一句话:“世人为荣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不知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笑,谷答樵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世人受名利之心的束缚,认为尘世就是无边的苦海。却不知这世上仍有浮云青山,溪涧山石,花香鸟语,山野农樵。其实,世本不尘,海亦不苦,是人自陷于苦痛之中罢了。
《陈情令》里的每一个人物,不论结局如何,都有各自的爱恨纠缠,幸与不幸,其中不少就是陷于自尘自苦之中。红尘万千,偏偏只看到了恶之本、恨之源,由此堕苦海而不能自渡。苏涉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苏涉,唯有可怜、可悲、可恨。他不像薛洋,做不了一个坦荡在阳光下的坏蛋,更不像金光瑶,步步为谋,算尽人心。在剧中,他很渺小,渺小到别人想不起他是谁;他又很重要,是金光瑶一系列阴谋的主要执行者,是他手中那把最得力的杀人刀。
苏涉原本是姑苏蓝氏的外姓门生,这个身份并不差。毕竟是有百年底蕴的世家,即使比不得内门弟子条件优渥,也足以在仙门中一争长短。更何况,在众门生中,他起初也颇受认可,彩衣镇除水祟时,他也能得以跟随在蓝曦臣身边。若是能踏踏实实地做人修行,未必就走不出一条阳关道。
可惜的是,苏涉既没有绵绵的自知之明,更没有魏无羡的随遇而安。
他一生最羡慕的人就是蓝忘机,羡慕他惊人的天赋,羡慕他高绝的风姿,羡慕他能得世人的景仰。所以,他一生都以蓝忘机为追赶的目标,样样都以其为模板,连一品灵器也是一般的七弦古琴。
本来,做一个忠实的粉丝并不是可笑可耻的事,但若是眼高而手低,才疏却志大,那他的追求就显得狂妄与可笑了。
苏涉不是一个聪明人,他看不清自己实力与理想之间的差距。
碧灵湖上,蓝忘机御剑入水。所有门生中,唯有苏涉不自量力去效仿,结果飞剑入水不知所踪,自己也差点被水行渊拖进湖底,幸得蓝忘机所救,才逃得一命。
当他被逐出姑苏蓝氏自立门派后,家族管理、法门秘技无不模仿蓝氏,只可惜资质平平,结果不过是沐猴而冠,永远只是一个工艺拙劣的山寨产品。
苏涉很是贪生怕死。
在原著中,苏涉也曾在玄武洞一节中露脸,只是并不光彩。他屈于温晁的淫威,想绑绵绵去诱妖兽,结果被蓝忘机一掌劈开。后来,又一箭误伤了为救众人而舍命牵制屠戮玄武的魏无羡,导致魏无羡与蓝忘机被困玄武洞。
在《陈情令》里,没有这一情节,不过增加了另一细节,更能突显其本质的怯懦。
为夺阴铁,温旭带人在云深不知处大肆杀戮,蓝氏弟子大都避入了寒潭洞。温旭逼问如何进洞,苏涉眼看着一个个同门倒在温氏剑下,早吓得魂不附体,不惜背叛宗门,供出了利用抹额入洞的方法,迫使蓝忘机为救其他人,主动现身,被温旭打断了一条腿。
也就是这件事,使得苏涉再也不能在姑苏蓝氏立足。
苏涉很有野心。被逐出蓝氏后,他在不远处的秣陵自立门户,就是想在地位身份上努力地与蓝忘机平起平坐。
但是,他没办法消除自己深入骨髓的自卑。他样样都在模仿蓝忘机,却又格外忌讳别人说他学的是含光君。他一边仰视着蓝忘机,一边又无法正视自己的自卑,愤愤地想掩盖到最深处。
他的佩剑名为“难平”,确实是心意难平。当心中的理想无法实现时,羡慕便转化成了嫉恨。他嫉恨蓝忘机!嫉恨他高贵的身份,为自己的卑微不平;嫉恨他超人的灵力修为,为自己的技不如人而不平。
人穷三分冷,心穷七分苦。在不断的嫉恨与不平中,苏涉在黑暗里越走越远。他自动忘却了蓝忘机曾与他的救命之恩,只牢记着蓝忘机的冷漠孤傲;他痛恨所有对他不屑一顾的人,给目中无人的金子勋下了千疮百孔咒。
苏涉,字悯善,可笑的是,妒忌与不满让他满怀的尖酸刻薄,哪还有半分的悲悯;为人虚伪,只为一己之私欲就能背信弃义,又何曾留有一丝的善。
沈复的《浮生六记》里说:“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苏涉一直都在拿自己与蓝忘机一较短长,一心想将自己塑造成为蓝忘机那样的人物,却不知在这执念中失了本心,失了自我,反而将自己永远困在了蓝忘机的阴影之下。
其实,苏涉与金光瑶有很大的相似处,都是内藏机心,又都是有着不可抑制的自卑,都是渴求得到世人的敬重。这本不是错。只是,为了自己的渴求就不择手段,那就显得尤为卑劣。
苏涉比不得金光瑶那么善于忍辱负重,揣测人心。他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需要一个能尊重他认同他的人,而苏金光瑶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真正为他所用的刀。
于是,“苏悯善,苏公子,你的剑法可是好得很啊!这样的青年才俊,不到我们家就可惜了。”一番话,体贴入微,熨平了苏涉的五脏六腑,暖得他立刻折服于金光瑶的温和可亲之下,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心甘情愿任其驱使,以报这番知遇之恩。这一点与温逐流颇为相似。
最后,他被凝聚了聂明玦怨灵的霸下所杀,临死前,满是对金光瑶的担心与不舍。不得不说,这算是苏涉人性中仅存的善了吧。不论他对世人如何,对金光瑶,他的确做到了肝脑涂地,誓死不渝。
苏涉的人生也是一场悲剧,只是根源在他自己。他没有“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豁达与通透,而是在自苦中画地为牢。有一颗阴暗的心,又怎能看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