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酷暑中,不时能听到响着鸣笛的120车辆在路上疾驰而过。但许多人并不了解,120救护车主要有两种任务类型——急救组负责处理突发紧急情况,而非急救组负责将提前一天预约的、康复出院的老人护送回家。8月18日,记者兵分两路,分别跟随急救组和非急救组的一辆车,体验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工作人员辛苦而充实的一天。
【有人昏倒了……】
在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大吉分站,急救医生汪自文介绍:“近期高温天气持续,我们确实是越来越忙了。”一方面是心脑血管疾病病人增多,另一方面,夜晚醉酒的人也越来越多。对汪自文的采访只进行了不到两分钟,只听他的队友一声吼:“出车了!”话音未落,汪自文猛然从沙发上弹起,一路小跑出了门。
就在记者采访的前一天8月17日,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单日出车1316次,创下历史新高。记者从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获悉,截至6月底,急救中心有393辆救护车及1133名工作人员,其中一线医生251人。今年7月,急救中心日均出车1118次,与第二季度日均1008次的出车数相比,上升10.9%,明显受高温天气影响而上升,并且较2019年7月出车数上升1.82%。
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瑞金分站的急救医生王国良表示,一辆救护车上的急救人员通常由一名急救医生、一名急救员和一名驾驶员组成。接到任务后,急救队员需要在1分钟内出车,并立即打电话给病人家属,询问病人具体情况。
上午10时46分,王国良接到了当天的第四趟任务,报警人报告一地下车库内有人昏倒。赶到车库入口后,急救车后门打开,王国良与急救员潘俊明、驾驶员刘赟合力将担架抬下车,拎上各种仪器,一路狂奔进入车库。
车库里围了半圈人,中间一位49岁的女性蜷缩在地上,手指痉挛成鸡爪形,她虚弱地呻吟着,断断续续哀求:“快救救我呀,我是不是中风了……”三位急救队员一边检查,一边轮流安慰她:“没有没有,你这是太紧张,导致过度通气,慢点呼吸,让身体放松。”王国良将氧饱和度指套夹在患者手指上,给她的手臂绑上血压袖带,将心电导连接电极片贴在她手腕、脚腕处,她的心电图被急救转运监护仪渐渐打印出来,蔓延到绿色的地面上。
一分钟后,病人说话中气变足了,她反问众人:“我怎么会在这里?”不一会儿,病人恢复了理智,讲述刚才她与老板发生争执,就忽然倒地失去了意识。急救队员将她抬上担架,用绑带固定,在炎炎烈日下将担架抬回救护车上,又为她输液。病人不停纠结:“我儿子还小,我要是中风了怎么办?”王国良一再安抚她,一边解释她并没有中风,一边擦了一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拿出笔填写院前急救病情交接单和病情告知书。
【把100多斤的老人抬到六楼】
非急救组的第一单任务,是将一名94岁康复病人从华山医院接回银都路附近的养老院。
去医院接人,等电梯是最大的问题。“大医院的住院部,有时要送做手术的病人,有时要送药包。”非急救组司机苏佶成说,碰到这种情况,家属在病房里等得心焦,我们只能在下面等电梯,一等有时就要等上15分钟。说完,他便拿起手中的电话,安慰家属不要着急,已经在楼下等电梯了。
这一单还算顺利。送完老奶奶,司机苏佶成刚刚回到车上,按下“完成”按钮键,下一单任务立马就“跳”了出来——从龙漕路附近的康复医院送往宝山区淞南路211弄的长宏新苑小区。
“师傅,让一下,帮一下忙,谢谢!”一路上,遇到前面车辆堵着的时候,司机苏佶成不停地通过喇叭礼貌地“打招呼”。大约半小时不到,120车辆来到长宏新苑小区。
急救员一看订单,要将老人送往6楼,但偏偏没有电梯。刚看到这位老人的时候,大家微微一笑——100多斤,属于小个子。只见急救员袁峰和王宏伟一左一右,将老人用蓝色的软担架抬起,司机苏佶成负责抬起老人的头部。准备动身时,苏佶成细心地说:“爷叔,我们现在要把您抬到家里。您放心,我们会尽量轻一点,稳一点,您别担心。”
三个“壮汉”齐心协力,准备将老人从一楼一口气抬到六楼。可谁知,在抬运过程中,可能是因为紧张,老人不停地变换体位,一会儿挣扎,一会儿想坐起来,像个哭闹的孩子一样。这一折腾可不要紧,本来两名急救员步调一致,现在一下被打乱了。只能一边挪小步伐,一边安慰老大爷:“您别紧张,躺好。”可老大爷还是紧张,最后索性坐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紧软担架的拎手。本来分散的重心,一下集中到一处,更难抬了。
即使这样,三个“壮汉”还是一鼓作气将老人抬进家中。“爷叔,到家啦,您好好休养啊!”放到床上的那一刻,老大爷开心地笑了。抽掉一次性担架布和软担架后,三名“壮汉”一个个已经是气喘吁吁了,额头上、手臂上不停地滴汗。身旁的家属连忙道谢:“太感谢你们了!大热天,真不容易!”
回到底楼,三名壮汉在树荫下定了定神。“这位老人体重还算轻的,”急救员袁峰补充,“要是遇上体重较重的,有时我们抬到三四楼,为了安全,就得找一处平坦的地方先将老人放一放,我们左右两人换把手,调整一下,继续抬着上楼。”
今年43岁的袁峰,原来是做押运员,疫情期间无意间看到抖音上,一排120救护车送国外人员去隔离点,觉得好壮观,感觉这个职业神圣。碰巧看到急救中心招人,就来试试了。“觉得这活儿责任心更大,更有挑战性,不可预测的情况更多。”
【半米宽的门,侧身抬进去】
还没说完,下一单任务,接踵而来——从定海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将一名骨折老太太送回家。
就在赶去接人的路上,急救员袁峰坐在晃晃悠悠的车里,眼睛微微闭上,打了一小会盹儿,养精蓄锐。车速一慢下来,袁峰便警觉地睁开眼睛,做起了准备工作。得知老太太骨折,他提前准备好红色的“康能”,等把老太太抬上担架后,再用打气筒给“康能”充气。“打气后,里面会变硬一点,能起到固定作用。”
车程并不远,开车5分钟就到。但小区内车辆很多,停的也七歪八扭的,十分难开。司机苏佶成凭借着高超的车技在车辆的夹缝中,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挪动着救护车,终于从车海中移动到楼下。
来到19楼一看,傻眼了。由于老人家中堆着各种杂物,本就不宽的大门被堵得只能打开“半米宽”。非急救组的三名“壮汉”相互打量了一下,决定让身材较大的袁峰先进家门做接应,苏佶成和王宏伟则一左一右,每人提着软担架的三个拎手,把骨折老太太抬进门。在进门的那一刻,苏佶成和王宏伟侧身、踮起脚,一点一点“挤”了进去,眼睛时不时还要低头看着老人不要被夹到。里面的袁峰一看见老太太,便一个箭步迎上去,帮忙护住老太太的头部。三人沿着狭窄的过道,轻手轻脚地将老太太抬到床上,这才舒了一口气。“到家啦,放松啦!老人家好好休息啊!”苏佶成温和地对老太太说。
一般一天八、九单接送任务中,大约有五、六单是这种没有电梯的老公房,都需要靠人力“抬”上去。一趟下来,满身满脸都是汗。车辆上的工作人员往往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子”。超过1米85的大个子,力气大,但有时也不方便。
袁峰的额头上有一个新鲜的伤口,双手手臂上则有好几处划痕。他轻描淡写地说:“前几天,抬一位老人不小心弄破的。”原来,老人家住的是年代已久的老房子,地板、楼梯都是木头的,狭小的空间内还做了吊柜当碗橱,把老人安全放下后,他猛地一抬头,正好撞到吊柜角儿,当场鲜血直流。简单处理后,袁峰又投入到紧张的接送任务中。
【“平常不吃汤面,吃拌面”】
11时45分,完成了三单接送任务的非急救组三名“壮汉”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面馆。“平时中午,我们开到哪儿,就在哪儿就近找地方吃午饭。”三人分工合作十分默契,一人点单,一人到隔壁买饮料,另一人负责找空位。
为了节约时间,三人点的不是面,就是蛋炒饭。坐下来,一瓶盐汽水,2分钟下肚;一瓶美年达,直接往肚子里灌,几口就干光了。他们实在太渴了。“为了能尽早开始下一单任务,我们吃饭一般都在10分钟内解决。”也只有在等菜上桌的间隙,三人才有空看看手机,看看新闻,时不时和同伴们聊两句家常。“你看这是我儿子,平时都不给他吃这个,这次是邻居给的……”
一位病人有轻微发热症状,急救队员便将她就近送到中山医院发热门诊。按照规定,救护车刚刚接诊了发热病人,需要紫外线消毒半小时,于是急救人员赶紧利用这段时间去吃午饭。中山医院对面有一排餐厅,他们径直走过生意兴隆的几家,找了一家客人不多的面馆,每人点了一碗十几元的汤面狼吞虎咽。
“我们平常不吃汤面,吃拌面。”王国良说,“因为拌面容易打包,如果吃饭时有紧急任务传来,可以直接带走。今天必须消毒,我们才能安心坐在餐厅里吃碗汤面。”急救员潘俊明则说,为了能够随时出车,他们也经常买来午饭,干脆坐在救护车里吃。
这顿平静的午饭吃完,他们暂时没有接到新任务,便驱车回到瑞金站点。一打开房门,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救护车里太热了吧?”潘俊明问记者。因为一直在烈日下暴晒,并且车门时开时合,救护车内的空调聊胜于无。回到站点,急救队员们才能享受片刻清凉与宁静。驾驶员刘赟瘫在沙发上看手机,没一会儿,就双手抱着手机睡着了。
【充分尊重病人意愿】
刘赟睡了不过几分钟,“叮铃铃”的电话声再度响起。这次是一位病人报告自己鼻出血不止。按照病人住址,救护车来到一个老旧小区门前,刘赟正在想办法开进门,拨打120的阿姨就自己步行出来了,看起来并无大碍。
“医生,我不会脑溢血了吧?”这位六十多岁的阿姨被绑在担架上后,抓住王国良的胳膊绝望地摇晃着,“我还有后事没交代,你一定要听我说,帮我作见证啊……”王国良反复安慰她,告诉她没有出现脑溢血症状,应该只是鼻腔损伤。阿姨仍然坚持要他听自己的遗嘱,王国良柔声道:“好的好的,我听着,帮你记住。”阿姨交代完家中房产分配事宜,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空的手。
这次任务并不复杂,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般来说,如果病人生命体征稳定,急救人员会充分尊重病人及家属意愿送去病人指定的医院。如果情况紧急,则会就近、就急、就能力选择医院。这位阿姨生命体征稳定,坚决要求去瑞金医院,王国良解释,瑞金医院没有五官科,不能收治她,建议她去第九人民医院,但阿姨不愿改主意。无奈之下,救护车只好先去瑞金医院,瑞金医院的医生给出了一样的答复,阿姨这才信服。于是急救队员重新将阿姨抬上救护车,送往第九人民医院。
上了高架后,救护车在车流之间蛇形穿梭,车内颠簸异常,警笛声十分尖锐刺耳,王国良一笔一画地记录病人信息和病情,他早已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下书写文字。王国良生于1969年,已经做了三十年急救医生,因为资历老、徒弟多,被瑞金分站的后辈们尊称为“大师”。出任务时,他奔跑如风、动作麻利,此时却将眼镜下拉到鼻翼上,微微老花的双眼努力上翻,以看清纸上的小字。
与大众的印象不同,急救人员接到的大多数病人,病情并不严重。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普通人缺乏医学专业知识,无法判断病人真实情况。王国良笑道:“我们经常在电话里听到病人情况多么危急,比如已经昏迷不醒,呼吸微弱。我们着急忙慌一路疯跑过去,一看,没事呀!”
120车辆,无论是急救组,还是非急救组,只要出车,就是一整天“连轴转”,一单任务刚结束,另一单马上就来了,马不停蹄。
急救队员的工作非常忙碌,一整天都在外奔波,基本没有时间回到站点休息。长期坐在救护车坚硬狭小的座椅上,最痛苦的是抬病人时往往需要哈着腰,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很多急救队员腰椎损伤,有时要用腰托。偶有空闲时间,他们也要检查救护车上药品是否齐全,氧气够不够,心电图的电板电池是否充足等等。高温下,每一次任务结束后,急救人员脱下一次性橡皮手套,都能倒出汗水来。
紧张、忙碌、疲惫……这些都是120急救队员日常所经历的。但是,回响在城市上空的120警笛声,为许多脆弱无助的病人,带来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