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年)夏的一天夜里,徽州城内的百姓相继关门熄火上床睡觉。夜半时分,知府衙门大门口的鼓突然咚咚咚响了起来,紧接着府衙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徽州知府胡图澹从梦中惊醒,小妾忙起床给他更衣戴帽。几分钟后,胡知府来到大堂,看见大堂内来了七八个百姓,其中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美貌少妇。
胡知府刚刚坐下,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便抢先喊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夫妇做主,这个贱人秋霞杀了我们的儿子!”说罢,二老在堂上又是哭喊,又是抓住被绑的美貌少妇撕扯起来。衙役们花了很大力气才将老夫妇拉开,胡知府待二人平静下来后,问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老头叫汪有根,老妇人叫吴玉花,被绑着的美貌少妇是他们的儿媳妇方秋霞。老夫妇在半个时辰前发现儿子死在家中,儿子太阳穴上插着媳妇的一根金钗。因此怀疑媳妇用金钗扎死儿子,于是伙同亲戚将儿媳妇连夜绑送衙门,请求知府大人为他们做主。
胡知府怒拍惊堂木,对跪在堂下的秋霞说道:“真是最毒妇人心,你为何要用金钗刺死丈夫?还不从实招来?”方秋霞听罢,抬起头来哭喊道:“民妇冤枉,民妇当时只想用金钗刺死夫君头边的大蜈蚣,谁知夫君他忽然把头一偏,结果民妇手里已经刺穿蜈蚣脖颈的金钗又刺进了夫君的太阳穴,这才酿成了大错,我没有想过要杀丈夫!”
方秋霞还未说完,一旁的婆婆就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贱人,分明是你嫌我儿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害死了他你好改嫁他人!大人,您可要为我那苦命儿做主呀!”老妇人说完,又扑过去撕扯方秋霞,堂上顿时又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胡知府将惊堂木重重地连拍三下,堂下这才停止了骚乱。胡知府当即让人给方秋霞松绑,带上老夫妇一行到案发现场调查走访。
胡知府很快来到案发现场,只见卧室之中,昏黄的油灯之下躺着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死者双拳紧握,双目圆睁,脸部表情充满了痛苦与愤怒。胡知府让汪家点燃所有灯烛,卧室内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仵作开始检验尸体。在死者的头上,果然发现右边太阳穴上有个细小的伤口,确为金钗一类的锐器刺伤。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再无其他伤痕。
胡知府当即问方秋霞,让她将当时的情形再说一遍。方秋霞于是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半个时辰前,方秋霞一觉醒来,觉得有些内急,于是便下床点灯去房角的马桶小解,当她回来时发现丈夫枕头边上有一只很大的蜈蚣,那条蜈蚣一尺多长,比人的大拇指还要粗,方秋霞吓得差点叫了起来。为了不惊醒丈夫,免得她被近在咫尺的大蜈蚣咬伤,方秋霞从桌子上拿起睡觉前拔下的金钗,对准大蜈蚣刺去。
方秋霞刺中了大蜈蚣,但由于用力过猛,金钗刺中蜈蚣后在枕头的竹垫子上打滑,而恰好此时丈夫偏偏翻身过来,金钗就刺中了他的太阳穴。汪仁贵大叫一声,痛得从梦中惊醒,汪仁贵本能地将金钗拔掉,鲜血便喷涌而出。看到丈夫抱着头不停地惨叫,方秋霞一时乱了方寸,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
惨叫声很快惊动了睡在对面房中的公婆,老两口赶紧起床赶了过来,可他们冲进房间时,儿子已经死去。汪老汉和吴老太立即伏在儿子尸体上恸哭起来,最后他们叫来了附近的亲戚和本家,全然不顾方秋霞所说的事情经过,将她五花大绑起来,连夜押往知府衙门。
胡知府听罢方秋霞的讲述,心中默默想道:“方秋霞刺中丈夫时,大蜈蚣还在金钗上,如今金钗蜈蚣又在何处呢?”方秋霞两眼一红道:“当时我看见夫君拔出金钗后,把它连同那条被刺穿在上面的大蜈蚣起扔在了地上,我想现在那蜈蚣和金钗都应该在这房间里面吧?”
胡图澹立即让众人仔细寻找,可大伙搬开了桌子、衣柜,甚至还移开了死者躺着的木床,最终还是没有发现金钗和大蜈蚣。汪老汉夫妇冷笑道:“贱人,分明是你蓄意谋杀亲夫,才编出这番谎言来的!我们都活到60多岁了,还从来没见过一尺多长、脊背比男人大拇指宽的大蜈蚣,你想骗谁呢?”
大蜈蚣无法找到,胡知府便说道:“两位老人说的在理,这世上有这么大的蜈蚣也很少见。而且既然刺中了大蜈蚣,大蜈蚣又不在屋内。根据本官经验,这八成是妇人红杏出墙,谋划好的蓄意杀夫的血案!这一套周密的谎言,必然是奸夫在背后指使!”
秋霞正要争辩,一旁的吴老太抢着说道:“知府大人真是英明啊!经大人这一提醒,老妇倒是想起来了,我这儿媳与隔壁开私塾的赵秀才有些瓜葛,左邻右舍都在背说着他们的闲话,老妇也曾提醒过我儿,可我那老实巴交的儿子就是不相信,结果却落到今天的下场!”方秋霞天罢大哭道:“我与赵秀才之间是清白的,只不过看在他前年死了女人、又免费收我们家小虎读书的分上,偶尔为他缝洗衣服表示感谢罢了。”
胡知府当即命人将方秋霞锁了,然后传令将赵秀才批捕。方秋霞气得大骂:“你这个昏官,真是不折不扣的糊涂蛋啊!”胡知府当即将方、赵二人严刑拷打,逼他们招供。方秋霞始终不肯承认与赵秀才之间有奸情,倒是赵秀才受不了这皮肉之苦,终于扛不住了,违心地画押认了罪,并在一天深夜在牢房悬梁自尽了。不过他在寻死前,还是咬破中指在牢房的墙壁上写了一个斗大的“冤”字。
胡知府见弄出了人命,不敢再继续逼问方秋霞,于是只得将她关入牢里。转眼到了第二年,胡图澹调往宣州任职,新任徽州知府胡文瑞接任。胡文瑞看了方、赵二人的案卷之后,觉得此案疑点甚多,于是他重新提审了方秋霞,经过提审,胡文瑞认为方秋霞是冤枉的可能性是有的,但金钗和蜈蚣都没有下落,无法就此断定方秋霞无罪。
端午节这天中午,曹大人吃过粽子后换上了便服,让师爷陪他一起去了汪老汉的家。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方秋霞儿子小虎的哭喊声:“救命呀!蜈蚣,好多好多的蜈蚣呀!曹大人赶紧推开虚掩的大门,和师爷一起冲了进去。
来到卧室时,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卧室的地面上爬行着几十条大大小小的蜈蚣,方秋霞的儿子小虎手里抓着一只吃剩了的鸡腿,心惊胆战地站在木床上哭喊着,有好几条蜈蚣眼看就要爬上了床沿。
情况危急,曹大人和师爷个抄起了扫帚,一个抓起了木棍,向那群张牙舞爪的蜈蚣砸去,转眼之间就打死了十多条蜈蚣,其余的蜈蚣见势不妙,赶紧四下逃散。不一会儿,地面上只剩下了20来条蜈蚣的尸体。曹大人和师爷刚松了口气,床上的小虎忽然指着房内方桌再次惊叫道:“大蜈蚣,桌子下还有一条好大的蜈蚣!”
曹大人拖着扫帚走过来,果然看见桌子下闭匐着一条硕大无比的大蜈蚣,足有一尺多长,脊背比男人的大拇指还要宽,更为惊奇的是,那蜈蚣的脖颈上好像还插着一件灰黑色的物什。愣了一下,曹大人脸上立即露出了微笑,兴奋地向师爷道:“看来小虎的母亲没有说谎,她所说的大蜈蚣终于出现了!”正说着,小虎的爷爷、奶奶还有几个邻居闻声赶来了。
曹大人赶紧让汪老汉取来了一个火钳,小心翼翼地夹起了桌子下面的那条大蜈蚣。奇怪的是这条大蜈蚣竟然一点没有跑的意思,曹大人把它拿到门口光亮处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原来它颈部以下的毛脚已经枯萎,它已经寸步难行了。曹大人很快将大蜈蚣脖子上的物什拔下,只见大蜈蚣的头部一阵乱颤,很快就一动不动了。曹大人把拔下的物什递给一旁的吴老太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就是你儿媳说的那枚金钗吧?”
吴老太将金钗用布擦干净后,果然认出了是儿媳妇的金钗没错。曹大人告诉众人,这只大蜈蚣被刺中脖子之后,拼死逃离了屋子。但这一年来,它的毛脚已经萎缩,无法动弹。如今大蜈蚣又出现在屋子里,应是其他蜈蚣将其驮来此处。蜈蚣之所以聚集在屋子里,极有可能是被鸡腿的香味吸引,抑或是这间房子本就是它们的家。
在曹大人的指点下,汪家将卧室房内的后墙拆掉,果然在墙脚底下发现一条通往后山的水沟,水沟里还大大小小蜈蚣数十只。从现场情况来看,这个蜈蚣窝原来是没有的,汪家修了这间新的卧房之后,堵住了蜈蚣上山的通道。蜈蚣只得从方秋霞夫妇的卧室内出入,于是便有了大蜈蚣出现在卧室里的事情。
汪家出事之后,汪老汉夫妇在房子周围洒上雄黄等物,蜈蚣便不敢再出来。端午时节,大雨将雄黄冲尽,躲藏在屋脚下的蜈蚣闻着鸡肉的香味,便从洞中悉数出来。方秋霞的儿子小虎拿着鸡肉在卧室里吃,于是便遭到了蜈蚣的围攻。正巧这一幕被曹大人撞见,于是便解开了这桩奇案。
最后,曹大人将方秋霞无罪释放,胡知府判错大案导致赵秀才死亡,被罢免职务。为避免蜈蚣再次进家,汪家将卧室拆毁,为蜈蚣留出通道。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大量蜈蚣进家的事情。金钗蜈蚣案在当地轰动一时,此案的最初诱因是汪家贪图小利,多占了一条沟道,堵住了蜈蚣上下山林的路,这才导致了这一系列案件的发生。
金钗蜈蚣案告诫后人,敬畏自然、敬畏万物,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物与人的平衡,才能够和谐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