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周梦婷
编辑 / 田晏林
生命中以什么方式得到,就会以什么方式失去。这句话似乎正在姚振华身上应验。
八年前,这位宝能投资集团(简称“宝能集团”)的掌门人在“血洗”南玻A董事会时不会料到,八年后,他将在这家公司召开的一场临时股东大会上,迎来溃败。
8月3日,位于深圳市蛇口工业六路一号的南玻大厦,气氛有些严肃。
下午2点45分,这里将决定出新一届南玻A的董事会。值得注意的是,这场原本由第一大股东前海人寿提请的会议,在被董事会否定后,最后还是由监事会紧急牵头,才得以召开。
整场会议只决定两件事:一是选举前海人寿总经理沈成方为南玻集团第九届董事会非独立董事,二是免去“宝能系”人员王健的董事职务。
虽然到现场参会的股东及股东代理人只有54位,但还有699位股东通过网络投票表决。随着议案的通过,在8个人的董事会格局中,代表前海人寿的成员达到了5名,“宝能系”成员降为了3名。
这场董事会的席位之争,前海人寿赢得并不容易。该议案在7月8日、16日两次过会,均未通过。宝能集团高级副总裁程细宝坚定地投出反对票。
按理说,宝能集团通过深圳市钜盛华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钜盛华”)持有前海人寿51%的股权,前海人寿也是“宝能系”的一员,现在为何不“一致行动”了呢?
《财经天下》周刊了解到,7月中旬,钜盛华称召开了临时股东大会,免去沈成方前海人寿董事和总经理的职务。但前海人寿却说对此事不知情。
后经监管部门核查,钜盛华存在不当干预前海人寿经营的情况,姚振华被约谈,隐藏在两家企业之间的裂痕开始被放大。
这似乎也意味着,姚振华费尽心思抢来的上市公司,现在又要双手奉还。然而,让他糟心的不只南玻A一家,其通过钜盛华间接持有的另外两个上市公司中炬高新和韶能股份,也逐步进入失控状态。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姚振华的最大危机还是来自钜盛华的股权质押风险。
近日,钜盛华年报披露,公司2021年巨亏115亿元,对外担保总额573亿元,涉诉金额达到550亿元,有息债务余额823亿元,更有37家金融机构因其“踩雷”。每个数字都触目惊心。
钜盛华,姚振华的“长子”公司,也是他的“钱袋子”,这一系列的危机,似乎正在扯下了宝能集团最后一块“遮羞布”。
(图源/视觉中国)
宝能的“钱袋子”破了
作为姚振华扩张资本版图的重要武器,钜盛华是宝能集团重要的融资平台,相当于整个集团的“钱袋子”。姚振华通过钜盛华间接控制着前海人寿、深业物流和深圳华利通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华利通”),成为三家上市公司--南玻A、中炬高新、韶能股份的幕后掌控人。
公开资料显示,钜盛华业务板块主要包括综合金融、综合现代物流和调味食品及其他业务。其中,综合金融业务是其主要营收来源,收入占比逾九成。但2021年,这部分营业收入为675.21亿元,同比下滑14.76%,毛利率为-16.41%。
2021年,钜盛华亏损额达到了115.23亿元,较2020年盈利81.37亿元,减少了196.6亿元,同比下滑241.61%。对此,钜盛华解释称,主要是2021年公司经营环境恶化所致,“未来若公司经营状况得不到改善,很可能对公司偿债能力造成重大不利影响。”
与此同时,截至2021年末,钜盛华的有息债务余额已经达到822.91亿元,其中有360.44亿元在2022年内到期或回售。而该公司对外担保总额更是达到了572.89亿元。截至7月29日,钜盛华已出现无法履行担保责任的情况。
此外,由于融资及对外担保等诉讼事项,钜盛华的涉诉金额也超过550亿元。钜盛华称,“依据代理律师对案件判决结果的判断,并考虑和解谈判的和解性,计提预计负债金额13.86亿元。”
被债务搞得焦头烂额的钜盛华走上了悬崖,但把它往崖边又推了一把的,是其控股股东宝能集团。
据悉,宝能集团直接持有钜盛华109.89亿股,占公司股本的67.4%,但目前有109.8亿股遭遇质押,占总股本的67.35%。
钜盛华坦言,假设宝能集团于债务履行期限届满之日未按照主协议约定履行全部或部分债务的,质权人有权按照法律、法规及质押协议的约定行使质权。届时,公司存在控股股东可能发生不确定变化的风险。
换言之,在对“继子”南玻A无法牢牢掌控后,姚振华或许又要失去对“长子”钜盛华的控制。
一位接近宝能集团的高层人士表示,宝能的整体坍塌是必然的,姚振华失去对钜盛华的掌控也是确定的事,“他在当下不存在其它平台能够协助其继续进行融资。而实际上,钜盛华的真实财务情况可能远比公开披露的年报数据还要差。”
(宝能集团董事长姚振华与旗下重点企业关系图,数据来自天眼查。本刊制图)
37家金融机构“踩雷”
其实早在2021年,钜盛华就承认信托和理财产品逾期,但外界没想到这颗“雷”大得如此惊人。
据钜盛华公布的资料,截至报告期末,公司在逾期金额超过1000万元有息债务企业中,涉及37家金融机构,包括10家银行、12家信托公司、3家证券公司及12家非银机构,逾期金额合计375.04亿元。
10家银行包括平安银行、华夏银行、建设银行、中信银行等,逾期金额合计102.48亿元。其中,平安银行的逾期金额最高,超过35亿元。
而12家信托公司逾期金额达到212.75亿元,平安信托涉及的逾期金额最高,达到了53.12亿元,云南国际信托其次,达到了45.05亿元。
一笔笔的大额钱款是姚振华向整个金融行业投下的一颗颗巨石,伤人伤己。
据《第一财经》援引接近平安信托的知情人士消息,平安信托与钜盛华旗下深业物流公司的53.12亿元信托借款项目为金融同业通道业务,出资方为某股份制银行,借款方为深业物流公司。这笔业务已于去年12月底根据合同中规定的条款进行原状分配,同步进行了产品清算和终止登记。
另据平安信托相关工作人员透露,虽然他们在2021年底已经跟出资方结清了信托计划,但钜盛华的逾期还是存在的,只不过这份债务关系目前存在于出资方银行跟钜盛华之间。
一位云南国际信托的工作人员向《财经天下》周刊解释道,与平安信托同理,云南国际信托作为受托人已经按照委托人某资产管理公司的指令与钜盛华解除了合作关系,并且按照合同约定,通知了担保人,“剩下的责任则是这家资产管理公司与钜盛华之间的事情,具体是诉讼还是保全,要看他们的沟通。”
在行业人士看来,之所以有这么多银行及金融机构“踩”中钜盛华的“雷”,背后离不开宝能集团展示给外界的夺目光环。
“曾经,宝能借助强大的资本腾挪能力,能把很多借新还旧、金融工具拆借等金融风险给规避和掩盖掉,而银行看到同行们在跟宝能合作的过程中没有出现爆雷,反而赚了很多钱,考虑到自身存在的考核压力,也选择与宝能合作,借债给钜盛华。”上述行业人士表示。
同时,该行业人士直言,有些金融机构在风险把控方面也的确有所欠缺,特别是银行赚钱的属性是“吃利差”,这就决定了它很难去深入研究了解产业发展,“比如当前银行大量投入汽车金融业务,但很少有人真正了解汽车产业。”
在该行业人士看来,部分银行和信托公司在评估产业风险方面,缺乏相应的人才。所以现在才会有如此多的金融机构陷在钜盛华挖的“深坑”里。
钜盛华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亏损?800多亿元的债务都是怎么来的?一位熟悉宝能的业内人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宝能集团旗下产业格局包括汽车、新能源、国际物流、房地产开发、医疗养老等众多产业,早年间将“铺子”摆得极大。
但有些产业的发展却撑不起姚振华的野心。
以新能源汽车为例,这是一个相当烧钱的产业,雷军为造车项目设定10年100亿美元的预算,约合人民币677亿元;蔚来CEO李斌也把造车门槛从200亿元翻番至400亿元。
但去年全年,蔚来、小鹏、哪吒汽车的净亏损达到 40.1 亿、48.63 亿和 29 亿元。
“经济上行期,宝能可以凭借强大的资本运作能力,掩盖旧账,从金融机构借来新的资金来进行投资,但在经济环境调整期,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可能就会发生‘多米诺’效应。”上述业内人士说。
(宝能集团董事长姚振华。图源/中国宝能微信公众号)
回不去的姚振华
回想2016年,“宝万之争”闹得最凶时,当时还处于房企老二位置的中国恒大,突袭“老大哥”万科,成为后者的第三大股东。
2017年,恒大退出战局。随后的五年时间里,三家企业的命运也在因缘际会间被彻底改写。
进入2022年,万科还在想方设法让业绩回稳,但恒大和宝能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前者的重组方案延期到年底,后者徘徊在崩溃边缘,现在更是加速殒落。
在行业人士看来,宝能和恒大或许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两家都从理财爆雷被挖出更深的黑洞,再比如姚振华和许家印都拥有“汽车梦”,但谁都不敢肯定消费者会买账。
但宝能和恒大又是不同的。姚振华相比许家印,更是个地地道道的资本玩家。
近日,宝能造车核心部门的员工张鹏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公司从2021年6月开始就不发工资,“现在已经欠了我一年多的薪资了。”张鹏已经提起了劳动仲裁,但是宝能依旧没有支付,并且公积金也没给他缴纳。
据张鹏透露,当前宝能造车的核心部门还在招聘,在他看来,这是公司“在制造运营正常的假象”。
而主理地产业务的宝能城发集团,员工刘红也因公司欠薪选择离职,“我已经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但到最后,法院反馈宝能没有可执行的资产,问我是否同意移送破产。”
刘红表示,过去一年,被欠薪员工究竟能拿到多少被欠薪水,什么时候拿到,完全取决于宝能。“6月份宝能发了一波工资,但对采取法律途径维权的员工反而歧视性地不发,这不是恶心人吗?”
(图源/受访者提供)
员工的愤懑传导到资本市场,“宝能系”的另外两家上市公司韶能股份、中炬高新的股东们感到惴惴不安。
7月21日,韶能股份公告称,深圳市中院裁定重新强制拍卖、变卖其第一大股东华利通持有的非限售流通股1.42亿股,占公司总股本的13.11%。
据了解,华利通是钜盛华100%全资子公司,若此次司法拍卖完成,韶能股份第一大股东将发生变更,姚振华将失去韶能股份第一大股东位置。
而中炬高新也遭到“二股东”火炬集团的垂涎。
7月19日,中炬高新发布公告称,公司控股股东中山润田收到了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执行裁定书,裁定中山润田将持有的中炬高新2655万股股份,变价给广东粤财信托有限公司,以此偿还7.25亿元的债务及利息。中山润田被动减持股份比例达1.6%,持股比例从19.44%降至17.84%。
而“二股东”火炬集团的一致行动人鼎晖寰盈增持了中炬高新的股份,双方合计持有中炬高新的股份达到了12.31%。与控股股东中山润田持有的股份比例差距缩至5.53%。天眼查显示,中山润田的背后的实控人也是姚振华。
7月29日,姚振华在宝能中心主持召开八月董事长办公会,听取了宝能汽车、宝能城发、宝能物流科技三个经营单元的半年度经营工作汇报。姚振华表示,在过去的七个月里,集团取得了一定的经营成果,下一步仍要持续推进资产处置和提升经营,全力改善资金流动性,促进公司各项经营工作不断前进。
外界也希望姚振华的经营工作早日见到成效,毕竟张鹏和刘红还在盼着收到自己的工资。
在马不停蹄的扩张道路上,姚振华一度被外界视为“资本力量的捍卫者”,但其又被同行冠以“野蛮人”称号。钜盛华曾是姚振华打开资本大门的入口,可能也是一个他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鹏、刘红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