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轩

豆瓣一刻:梁实秋,一辈子都在骂战

由 濮阳南烟 发布于 休闲

  “你是一个到处发难的人,只要你一开口,下文的热闹是不成问题的。”这是徐志摩对梁实秋的评价。

  提起梁实秋,人们马上会想到他和鲁迅之间长达8年的“笔战”,但那只是梁一生“辩驳问难”中的一部分。梁和胡适、郭沫若、林语堂、郑振铎等都曾公开争论,甚至憨厚如老舍,亦曾撰文批评梁实秋“或因一时逞才,蔑视一切,暂忘团结之重要,独蹈文人相轻之陋习”。

  上世纪30年代,左翼作家集体炮轰新月派文艺理论,其实只针对梁实秋一人,梁曾说:“我是独力作战,新月的朋友并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支持我。”

  回看梁实秋一生创作,精品寥寥,给人吵架太多、影响创作之感,然而,也正因吵架负气,才将梁实秋逼上翻译莎士比亚全集之路,1970年,梁独力完成此文化工程,成为中国第一人(此前朱生豪曾翻译全集,但未完成),使他跨入大师行列。

  成也骂战,败也骂战,写照了梁实秋的一生。

  挨了胡适一闷棍

  梁实秋本名梁治华,1903年生于北京,祖籍浙江余杭。1915年考入清华学校,1920年12月,梁与同学组织“小说研究社”,引起年长一级的闻一多关注。1921年11月20日,朱湘、孙大雨、饶孟侃等也加入进来,更名为“清华文学社”,闻一多任书记,梁实秋为干事。

  在给顾毓琇的信中,闻一多写道:“得与诗人梁实秋缔交,真喜出望外。”

  当时诗坛被胡适、俞平伯、康白情等把持,而梁实秋写了《冬夜评》,对俞平伯诗集《冬夜》中“被窝暖暖的,人儿远远的”等痛加嘲骂,文章投给《晨报副刊》,孙伏园置之不理,梁便将相关评论结集出版(书名为《〈冬夜〉〈草儿〉评论》,由梁父花钱印成)。

  很快,郑振铎撰文批评说“只看他们的主张,已很可以使人骇异了”,胡适亦加入进来,他举梁实秋所推崇的闻一多诗句“他们的笑声有时竟觉得/像坍碎了一座琉璃宝塔一般”,称比喻应用已知喻未知,哪能“拿一件大家不知道的事情来比喻人人都知道的笑”,最要命的,是胡适竟在文末署以“哈”,充作笔名。

  这一“哈”,让梁实秋“这口闷气至今抑在心里”“每一想起来,辄愤迫得战栗”,乃至“只希望我们黄胄之裔少出几个‘哈’先生”。

  然而,梁实秋却从未公开反击,反而认为这位“哈”先生“绝不会是胡先生(胡适),胡先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

  成了“绩溪女婿”

  不久,梁实秋通过同学吴景超结识了胡适。

  吴景超也是徽州歙县人,与胡适同乡,当时他与梁共同主编《清华周刊》。1923年2月,梁启超在此刊上发表《国学入门书目及其读法》,胡适不以为然,梁遂请胡亦开列一份国学入门书目,引来一场风波,这使胡适对梁产生深刻印象。

  1923年,梁实秋赴美留学,1926年7月归国,加入新月派。1927年初梁实秋与程季淑结婚,程原籍安徽绩溪,故胡适称梁实秋为“绩溪女婿”。

  回国后,梁实秋先在南京的东南大学任教,适逢北伐,躲到上海避难,胡适便将他拉入中国公学,胡对梁极照顾,一次胡请梁实秋、罗隆基、潘光旦到徽州馆吃饭,老板认识胡适,用方言对后厨大吼一声,大家都听不懂,胡适说:“他是在喊,‘绩溪老倌,多加油啊’。”绩溪穷,炒菜多放油是优待,梁实秋对这顿饭记忆深刻,但认为缺点是油太大。

  通过交往,梁实秋对胡适人格有了全新认识,他说:“胡先生从来不在人背后说人的坏话……相反的,人有一善,胡先生辄津津乐道,真是口角春风。”

  被拉上了翻译之路

  1930年,国立青岛大学成立,杨振声任校长,杨拉闻一多、梁实秋等前去任教,闻任文学院长兼中文系主任,梁任外国文学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李云鹤(即江青)、张兆和(沈从文的夫人)曾在他手下任馆员。

  在青岛初期,梁实秋记录说:“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三十斤一坛的花雕搬到席前,罄之而后已……有一次胡适先生路过青岛,看到我们划拳豪饮,吓得把刻有‘戒酒’二字的戒指带上。”

  胡适这次“路过”改变了梁实秋的命运,因胡适是中英庚款委员会下属的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董事,他力主投资翻译《莎士比亚全集》,预算高达5万元,计划5年内完工,许诺给译者最优稿酬。

  胡适拟了一个计划,由闻一多任主任,徐志摩译《罗密欧与朱丽叶》,叶公超译《威尼斯商人》,陈源译《皆大欢喜》,闻一多译《哈姆雷特》,梁实秋译《马克白》(一名《麦克白斯》),但计划未实行,甚至连会都没再开。

  一是徐志摩不久后遇难,二是叶公超想从政,闻一多、陈源太忙,只有梁实秋坚持了下来,因他此前批评鲁迅“硬译”,鲁迅委屈地回应:你自己不译,还要指责别人。

  胡适拉了梁实秋一把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青岛大学学生亦投入到罢课请愿运动中,闻一多主张铁腕,开除为首数人,称这是“挥泪斩马谡”,闻、梁因此成了学生们的主要攻击对象,甚至贴出“驱逐不学无术的闻一多”的标语,学生们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乌龟和一个兔子,注明“闻一多与梁实秋”。闻一多问梁实秋:“哪个是我?”梁回答:“任你选择。”

  在任图书馆馆长期间,梁实秋曾令清除原藏数十册黄色书刊,却被讹传为焚毁鲁迅等左翼作家作品,鲁迅曾说“梁实秋教授充当什么图书馆主任时,听说也曾将我的许多译作驱逐出境”,即指此事。

  1932年,因采取“学分淘汰制”,被学生们认为是压制爱国运动,再度发出《驱闻宣言》,梁实秋亦在被驱逐之列,因影响太大,南京国民政府宣布解散该校。杨振声、闻一多先后辞职,学校更名为国立山东大学。

  梁实秋处境尴尬,幸胡适伸出援手,拉他去北大,且任“研究教授”,此名目是胡适创意,收入较其他教授高四分之一,授课时间却少,北大另有“名誉教授”,是一种荣衔。某次入学考试阅卷时,有同事故意大声说:“我这个教授是既不名誉亦不研究!”

  在北大,一些学生对梁实秋用中文讲英国文学课不满,认为不如前任温源宁纯用英语,宣布罢课,梁实秋只好辞职,但胡适力挺梁,称:“鼓动罢班者,一经查实,定行严惩。”帮他渡过难关。

  到1936年,梁实秋已译出莎士比亚剧作8种,均陆续出版。

  与郭沫若分道扬镳

  抗战爆发后,梁实秋不得不中断翻译工作,在重庆,梁负责编辑《中央日报》的副刊《平民》,却写了个奇怪的发刊词,称“不知文坛坐落何处,大将盟主是谁”,向左翼作家挑衅。

  在清华时,梁实秋极推崇郭沫若的诗,他的《〈冬夜〉〈草儿〉评论》遭各方围攻,却收到郭沫若来信,称“如在沉黑的夜里得见两颗明星,如在蒸热的炎天得饮两杯清水”。

  闻一多一直想出版《红烛》,甚至准备为此借高利贷,但1923年9月,在创造社的支持下,《红烛》正式出版,还给了闻一多80元版税,闻一多说:“假如全国人都反对我,只要郭沫若赞成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1922年7月,梁实秋专门去上海拜访创造社,虽对郁达夫生活颓废不满,却撰文帮着创造社打笔仗。1923年夏,梁实秋赴美留学,途径上海,见了郭沫若与成仿吾,当时梁正患病,自称是甲状腺肿,郭沫若学过医,认为是巴西多氏症,到美国后,梁依法施治,果然痊愈。

  梁实秋回国后,文艺观剧变,就“普罗文学”与鲁迅争论不断,竟反复引郭的诗作为反证,毫不计昔日情谊,但郭始终不回应,这是梁在发刊词中出语轻佻的原因,因当时郭也在重庆,肯定能看到这些文章,但郭依然沉默。

  对二人友谊的中断,梁实秋解释为“道不同不相谋”。

  沈从文为何大骂梁实秋

  梁实秋去台湾后,一直在大学任教,工作压力甚重,1959年查出糖尿病,辞去台湾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之职,重拾中断了22年的莎译工作。

  台湾天气热,梁实秋久坐致臀部长出疥疮,只好站着译,并幽默地说:“靠屁股吃饭的人,屁股坏了,可怎么办啊?”

  1967年,梁实秋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出版,但这还只是戏剧全集,3年后,他又翻译出莎士比亚诗集三部。遗憾的是,推动莎译最力的胡适已去世8年。

  1968年,台湾师范大学上演梁译《奥赛罗》,意外引起“警备司令部”的敏感,认为剧中有兵变情节,怕影响军心,最后只好修改剧本,把奥赛罗改成文职,不称将军,其副官亦改称秘书,这才得以通过。梁实秋称:“莎氏有知,怕要气炸了肺。”

  晚年梁实秋写了很多回忆昔日文友的随笔,仅忆老舍就有三篇,他回忆冰心的文章让冰心“十分感激,曾写一封信,托人从美国转给他,并恳切地请他回来看一看新中国的实在情况”,可沈从文看到梁的文章后,却说“最无聊文人梁实秋,还在西雅图写文章追悼我”“为台湾宣传加盐加醋”,梁实秋误以为沈从文死于“文革”中,但并无恶意,对于激烈回应,沈从文称自己在“配合政治”。

  梁实秋与沈从文在国立青岛大学一起教过书,对这段历史,沈从文称“性格不同,极少往来”“始终并不和他有什么友谊”,其实沈从文当年在《新月》上发的几篇稿,还是梁实秋负责编辑的,且沈从文的夫人还曾是梁实秋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