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很老很旧,大概建于1974年前后。我从小住在这座老屋里,成长于这条年岁已久的胡同里,一直到2011年。
乱石苔纹铺成的巷间小路,几条胡同交错,几十处房屋相接组成了这片乌瓦红门的一群屋落。走出家门口十几米的距离就是县城最繁华的街道——解放路,地处县城中央显得格外有年代感。
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祖祖辈辈一直长居于此的当地人,后来也搬来了一家做装修生意的南方人,操着我听不懂的浙江话。
记忆中,胡同里一天到晚没断过人。坐着马扎吃着旱烟的老人,吧唧声中飘出几嘴烟来,看着这一年的光景,悠然自得;跪在地上玩着瓷弹的小孩,衣服上满是泥土渍,全神贯注的瞄准,满头大汗;年轻的父母忙活着自家的买卖,闲来坐到胡同里,打着蒲扇聊着家长里短,几分热闹。
我家的老屋是胡同口的第一家,也是这片盖的最早的房子。东西南北屋构成了简易版的四合院,大门口位于房子的东南角,面朝南。北屋为正屋,我们习惯称为“堂屋”,作为客厅之用,也是父母的卧室,里间则是弟弟的卧室。堂屋西侧还有一间,是三姐、四姐和我的卧室。西屋用来放父亲日常干活用的工具,是个简陋的小仓库。东屋是后来盖的,用作厨房。南屋外间用来放一些日常用品,里间是大姐、二姐的卧室。厕所在西南角的夹道里。老屋可能最初盖的时候不是这样子,有些改动,但自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就是这幅模样了。
老屋太老了,甚至有些破旧。大姐说小时候外面下大雪,里面就飘小雪花,她和二姐俩人窝在被窝里抱团取暖。屋顶还是老式的木梁盖法,防水性做的也不够。那时候没有天花板,为了看起来和墙面一致,只得往屋顶上糊白纸。白纸隔不久就会发黄,然后像皮肤一样皲裂,一条条口子更显难看且破旧。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架上梯子,父亲抱来一大摞白纸,我和姐姐弟弟一起动员糊屋顶。
大姐二姐坐在梯子上,一个刷浆糊,一个贴。三姐四姐则负责递拿,我和弟弟用小手一张张捻着白纸。白纸很大一张,隐约记得有2开大。糊完屋顶,剩下的白纸弟弟用来叠超大号纸飞机,我拿来剪大裙子。那时候,一张白纸都足够我们开心很久。
屋里的墙面是绿墙裙加白泥子,典型的七八十年代的风格。没有地板砖,水泥地面。
这片屋落地势偏低,每到夏秋季节,解放路上的积水一下子冲灌倒这里。一场小雨,胡同的路都特别泥泞。夏天最为潮湿的日子,屋里地面都渗出了水珠。家里的衣柜底下都要垫几块砖,与地面分离。
那些日子,就连上厕所都极为不方便。厕所还是旱厕,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坑,雨水多的夏秋季,经常坑里积满了倒灌的雨水。(不是直接下上的,厕所是有屋顶的旱厕)若是大便,基本上排泄物的重力加上本人所使用的力度使排泄物在入到坑里那刻溅起极为响亮的水花,一个不小心水花则完美的撞击到了屁股上,十分恶心且难受。于是练就了一项特殊技能,排完那刻屁股瞬间前移,以防被水花撞击。那时候上大号是带节奏感的,是要身怀绝技的。
所以,从小最讨厌的日子就是雨天。
住在老屋里,另外一种不好过的日子就是冬天了。没有暖气,自己家生起炉子,说来也不算冷。还时常烤几个地瓜芋头,烤好的地瓜热气腾腾,再烫也不舍得放手。两只手边颠来颠去边剥着皮,金黄的瓜瓤冒着香气打开了鼻孔的每一寸肌肤。
冬天晚上要把小夜壶拿到屋里,上大号就只能披起棉衣跑到厕所里解决,暗黄的灯光下,呼出的气和便便散发的热气缠绕到一起,冻得打一个激灵睡意全无,那时候千万个不情愿半夜有屎意。
冬天洗澡是件麻烦事,好在大姐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在县城酒厂上班,便能常常去酒厂蹭澡堂子。一个月洗一次澡都算是勤的了。后来这片胡同里有人家开起了澡堂,洗澡就在家门口,方便了许多。
但是每每在家洗头也是得做出极大的思想斗争的,母亲也怕冻着我们。每次洗头都会把屋里的炉子烧的通红,备好毛巾热水。大的先洗,洗完一个屋里就会多一丝热乎气。我看着镜子里刚洗完头的自己,脸红的发烫,不知道是热水还是炉子的原因。
在老屋里冬天最大的乐趣是大雪过后,太阳出来了,屋顶的雪水化成了一根根冰凌,用手掰下来,好奇的舔一舔。有时拿到炉子上烤化,有时用作跟小伙伴打闹的武器。
老屋跟着我们,亦或我们跟着老屋过完了这一年又一年的时日。
我家的老屋和这条胡同里所有的老屋一样,满脸的沟沟壑壑都是年岁刻画的。每座老屋里的故事也不尽相同,但都承担了一样的历史厚重感。
关于老屋,我还能说出更多。每一个角度都有说不完的故事。
后来旧城改造,老屋和这片胡同没了踪影。老屋里的那些人们也如同消失在了瓦缝隙间,我常年在外工作再也没见过他们。
我是一个多梦的人,每一次关于家的梦从来都是那座老屋,没有一次是现在的这个房子。尽管老屋已是满身的坑坑洼洼,墙壁粉尘脱落,窗棂也是破旧。可我依然会在梦里想起家门旁的那颗会结出一串绿色小鸟果实一样的大树,想起那个比我小四五岁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叫姐姐说长大要娶我的南方小孩,想起胡同后那条蜿蜒的小河流向一面斜坡矮屋,想起一天胡同人们又聚到一起拉着家长,孩子笑哈哈的跑着。
好似,我们从未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