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与神农架相遇是95年的时候,小学一年级的我跟着父母一起坐轮船游三峡,突然船上有人喊“神农架到了!”放眼望去,神农架是一片云雾缭绕的群山,深不可测。船上的游客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神农架野人来,越说越玄,我听了害怕,却又希望船能靠岸,好上去看看。
我带着25年陈酿的好奇心和老徐一起驾行于我曾遥望过的山上。车驶出巫山后进入了一条县道,然后延绵无尽的山路像波浪一样涌来,托起车子起伏着涌进深山。行驶在窄仄的路上,始终被陡壁和深渊所挟,不时碾过落石的碎片。车被山麓越抬越高,挡风玻璃外的视野逐渐被白雪填满,车胎开始轻微打滑起来。老徐紧握方向盘,一路散碎的落石和上坡让我们不敢停车,侧方的悬崖愈见加深,弯道也愈发乖戾,心惊胆战的两小时后,神农架到了。
航拍通往神农架的路
初见神农架,迎接我们的是路边低矮排开的楼房,雪已经铺满了房屋的尖顶,屋檐下各色餐厅客栈的招牌让山脚下的小镇充满了烟火气。但小镇始终退却于山脚之外,这两排乡村小楼是文明与原始的最后界限,驶出小镇的那一刻便被原始森林揽入怀中。
雪已经铺满了房屋的尖顶,屋檐下各色餐厅客栈的招牌让山脚下的小镇充满了烟火气。
最高峰神农顶海拔3106.2米,傲视华中。在盘旋登顶的过程中,从地面到树冠再到天空,生命以万千种形态诠释了神农架的面貌,神农架本身却依然如25年前江对岸那座若隐若现的山一样,隐秘得令人捉摸不透,而徒步于簇密的原始森林间,更是“不识神农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雪地上参差覆盖着大大小小的动物脚印,有的状若梅花,有的形如三叉,有的好似马蹄,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双清晰的犹如人的手掌一样,但尺寸大出数倍的脚印。
徒步于簇密的原始森林间,更是“不识神农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脚怪”的脚印
关于神农架野人的传说在解放前已开始流传,而有记载的“野人”目击事件有三次:
第一次
是1956年的夏天,一名叫王聪美的12岁女孩在放牛归家的途中遭到一头“人形动物”迎面扑来,该动物被母亲徐福娣用棍棒击倒,后被众村民齐力打死。该不明动物被砍下的四肢被一名叫周守嵩的生物教师获得,制成标本;
第二次
是1976年5月14日,一只“身高5尺,浑身红毛,体重约200斤,用两脚走路”的动物在神农架与房县交界的椿树崖被神农架林区的6名干部目睹,据称该不明动物被车灯的强光所惊吓,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后爬起来两脚奔跑窜进树林后消失;
第三次
是1977年3月,一支专家考察队进入神农架探索“野人”之谜,发现了少量“野人”毛发,经化验后证实该毛发所属的某种动物“与高级灵长类动物的毛发相似”,随后在多次进山考察的过程中,发现“野人”脚印5000多个。
美国Discovery频道的《寻找大脚怪》(Fingding Bigfoot)也来到神农架林区,利用红外线摄像机进行夜间拍摄,最终结果不出意料地跟节目一贯的结尾一样:采访了一些人,听到了某些声音,拍到了几个影子,依然是“未解之谜”。
无论事实如何,作为与尼斯湖水怪、美国大脚怪、喜马拉雅山雪人齐名的世界知名怪兽,神农架野人让这片幽深的山野始终充满了神秘感,也让世界各地的探索者慕名而来。他们当中,无一找到过野人,又无一不满载而归——与其纠结于那虚无的传说,不如去寻觅神农架实实在在的宝藏。我循着雪地上“大脚怪”的脚印,竟找到了珍稀的野生川金丝猴!(见前一篇文章《徒步神农架,心中的动物天堂,凭一己之力在雪中找到了野生金丝猴》)
神农架拍到的野生川金丝猴,见前一篇文《徒步神农架,心中的动物天堂,凭一己之力在雪中找到了野生金丝猴》
这座原始森林富于沉静的智慧,以包容的态度接纳着每一个心怀敬畏的探访者。一旦你目睹了其中的某一种生命,比如一只鸟或一条鱼,就意味着她已为你颁发了通行证。她如此慷慨地朝我一个普通游客敞开胸怀,环视四周,森林正朝我靠近,潺潺溪流轻柔又亲切,孕育着恩典。我像所有的受惠者一样手捧相机,双手举起,请求森林以恩赐将它盛满。
神农架的森林,看到画面中间飞跃的金丝猴了吗
登上神农顶,也就站上了“华中屋脊”。在冰冻的静态世界里,神农架却是涌动的。山峦以神农顶为冠,绵长的山脊在云雾中层次分明地晕染开来,近处山麓上的积雪恰如画幅中的留白,远处山峦的轮廓则在流云的渲染中逐渐淡去,神农顶如同刚完成的画卷,散发着墨香。领略这一奇景的最佳观景点反倒不是神农顶的界碑处,而是位置稍低的神农谷。我们总想着占据制高点,然而有些时候,往下退一步,却能收获更广阔的风景。
相比制高点神农顶,神农谷的观山效果更佳
此图为神农顶观山风景
天际岭的云海是神农架的又一奇观。在这里,齐高的山峰如莲花的花瓣一般层叠环抱,“花蕊”间云浪卷涌。云层中的水珠像无数面棱镜将七色光拆分出来,光晕与流岚相互扩散、渲染,偶见一抹幽幽的蓝喷薄而出,却迅速被白云冲调开来。在瞬息万变的色彩和形状中,天际线上始终镶着一条金边。那条金线在破晓时分点亮,在日暮时分燃烧,随后熄灭在夜幕上,周而复始。
天际岭是观云海的最佳地点,我们去的时候云层较薄,但折射着阳光,呈现出五彩烟霞的动态
傍晚沿着山坡一路下山,夕阳浓烈的橙红将一切简化为了剪影,只留下雪和雾凇的布景。然后黑夜突然就降临了,连同晶莹的雾凇一齐吞没。老徐紧握方向盘,慢速下行,余光中爬满雾凇的树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从旁边扑来,又化作一个个白影闪过,黑夜中的山路鬼影幢幢。在虚无中,车灯光束掘出一条与灯距同宽的路,视野所及之外仿佛全是深渊。
神农架的雾凇
在虚无中,车灯光束掘出一条与灯距同宽的路,视野所及之外仿佛全是深渊。
车内,我们没有打开音乐,也没有说话,兀自享受这种独处的圆满。整个世界缩小到仅剩下车里的两个座位和无限的自由。遥远的山下灯火通明,却与我无关。但这种逃离的愉悦没持续过久,拐弯处突然窜出一个黑影,老徐一踩刹车,伴着防滑链的一声不祥的响动,车子开始旋转起来。我记得我带着某种漠然旁观着自己被这块铁皮包裹着,打着转决绝地朝左侧的悬崖去了。
车在悬崖边停了下来——幸好车速不快。拐弯处踩刹车在冰冻的路上是致命的。正确的做法是保持慢速,在拐弯前先轻点刹车,再次降下速度,在拐弯处放开刹车,慢慢地转过去。那个黑影早消失在了黑暗中,这是大自然的恶作剧,大自然一向狡黠、反复无常,我们从车上下来,车子离悬崖不到一米的距离。我感到后怕,又庆幸自然放了我们一马。无意间抬头,漫天繁星,星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互相摩擦着光角儿挤到天幕上来,连成一道道灼灼的光束,不断地闪烁、流动和旋转,瞬间绽放成一条光灿的银河带。
漫天繁星,星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互相摩擦着光角儿挤到天幕上来,连成一道道灼灼的光束
“怎么样?”我问老徐。
“很美。”老徐望着天空。
“我是说刚刚那会儿。”
“那是只黄喉貂。”老徐笑了,眼睛里映照出星光下的雪,格外明澈,就像初见神农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