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我们都曾在某个回不去的秋天 死过大于等于一次

  与曾经的情敌小宇见面,是在阿菲的葬礼上,那天天气很好,好大好大的太阳。

  光照的看不清我们的脸,也看不清我们的眼泪。

  说起小宇,我对这个肌肉发达的家伙一直没什么好感。男人嘛,关键要有远大志向,像我一样,有点小肌肉点缀下浮夸的青春时代就行了,往后的人生里,大肌肉只是累赘,养家糊口那么难,一个男人如果还要在健身房和牛排上浪费大量的钱,这样的肤浅男人怎么能嫁!?

  庆幸阿菲当初没有选择他。

  这不,在告别仪式后的豆腐饭上,咋咋呼呼的他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参加同龄人的追悼会太紧张了,居然在人家饭店门口跨火盆那里莫名其妙滑一跤!

  人家服务员只是让你跨个火盆,又不是跨110米栏,有那么难吗?

  他差点让踢掉的火盆烧到餐桌桌布,烧毁整个饭店。喂喂,大肌肉小宇,你想不开想和阿菲一起走,不要拉我们这些想继续好好活下的人殉葬啊。

  好巧不巧,阿菲的老同学,老朋友一桌,他无视刚才的自己的出糗,微笑自信招呼我,自带一阵热乎乎的风,一屁股做到我旁边。

  你好啊,阿谷。这个愚蠢的肌肉男也不嫌尴尬的说。

  你好,我默默喝我的橙汁,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场合又见面了,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了。他突然来这么一句。

  咦?我嘴角敷衍微笑一下,但胃里忍不住翻腾一下,谁想再见到了啦!请不要说出这种狗血偶像剧标配的对白好吗!

  哎,阿菲就这样离开了,他摸了摸下嘴角月牙形的伤口说,当初那场为了争夺阿菲的最后决胜世纪打架,我到现在还记得。

  啊呀,这种事不要再提了吧,我不太记得了耶。我啧啧嘴,摇摇手说,年轻时胡闹罢了,女人又不是商品,怎么可以由男人打架胜负决定,阿菲那时候真是明智,最后我们两个她谁都没选。

  瞬间我记起了当初那场在食堂门口打架打的锅碗瓢盆乱飞,用大铲子,大锅和小浣熊饼干互砸对方,最后被食堂大婶两手像拿耗子一样轻松擒拿的胡闹决斗。

  听说你要结婚了。他又突然向我猛攻,势必想让我今天出丑。

  听谁说的?我吓的弹起身来,几乎要掀翻桌子。

  同学聚会上听到的,大家都有孩子了,你真的要抓紧了啊。

  来了,来了,又是这句你们怎么活我就应该怎么活的荒唐屁话,这也正是我不去同学聚会的原因。

  我几乎要咬断吸管,恶狠狠的说,是的,确实有一个稳定交往的对象,对方很漂亮也很温柔。

  突然我的手机短信声响,屏保上石原里美的微笑照片亮起,我一看内容——你的儿子现在在我的手上,请迅速在这个账号里汇····

  我秒速删了这个诈骗消息。

  女朋友?小宇笑嘻嘻看着我问。

  嗯?

  屏保上的女孩好漂亮呀,你小子很幸福嘛原来。他用粗壮的胳膊重重推了我一下。

  啊?我脑袋突然微波炉那种叮的一声,眼睛眨都不眨说,是的,天天24小时查岗,盯得我好紧,女人,真是麻烦的生物啊。她最近天天和我讨论今后是要生二胎,还是三胎的事。

  三胎!二胎我都不敢想,小宇吃惊的说。不过养孩子真的好累啊,钱都不知道从哪里来啊,也没时间去健身房了,他望着巨大却微微有些下垂的胸肌无精打采的说。

  呵呵,又显摆,我几乎想当场跳到桌上,豪迈脱衣展现下最近略有小成的肌肉。

  去健身房练那么大干嘛,你又不需要喂奶呀,我心里这样粗俗可耻的想,可是开口却礼貌恭维他说,不错啊,你小子,成熟了,知道养家不容易,开始有责任感咯。

  你住哪个区啊?有空一起出来喝酒呀?他往嘴里塞了一只最粗的猪蹄说,不会还和父母一起住吗?他试探问我。

  中环附近的单身公寓。买的,就是每个月还贷压力好大。

  听到还贷他突然眼睛一亮,对啊,每月消费都不够,还要还那么多年,真是好累啊,那你最近缺钱吗?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信誉很棒的小额贷款公司介绍给你,无抵押,无需身份证,当天放款。他迅速从裤袋掏出一张名片,仿佛已经准备了很久。

  ······啊?????

  原来你不顾曾经情敌的尴尬坐在我旁边,就是为了这个吧?哟哟哟,和我拉家常那么久,没想到那么多年了,还是对我这个老情敌仇恨着,听到我过的不错,居然想骗我入圈套,诈骗我!

  我笑嘻嘻接过名片塞进裤兜,准备一会儿上厕所立刻丢掉。谢谢,我说,你真够哥们,还是老同学好,来干一杯!

  之后其他老同学和阿菲那个戴眼镜斯文的老公也都过来敬酒寒暄,大家小心翼翼避开阿菲,聊起以前大学时候不咸不淡的琐事。

  奇怪的是,刚才还说自己很念旧的小宇似乎都不记得了,他茫然的看着大家,他的记忆里好像只保留了有关阿菲的那些可笑却又怀念的往事。

  小宇喝多了,我扶他进厕所。

  在走廊,他望着一个戴天鹅镶嵌雪花形状水晶发夹的女服务员背影叫阿菲,阿菲。

  我看到那个闪亮的发夹也一惊,仿佛那只天鹅要飞到我们面前,带我们回到过去。

  我记得当初阿菲生日的时候,小宇特意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某著名水晶品牌的发夹送她,阿菲很喜欢,一直别在后脑发辫那里,她带着水晶发夹,走在阳光照射下的草坪散步,就像一个花丛中的仙子。

  那个女孩回头,一个陌生的脸孔。

  我连忙说抱歉,我朋友喝醉了。

  可小宇却往饭店门口跑去,他说门口飞来一只天鹅,他踉踉跄跄要去抓,说是阿菲回来了。

  之后,他捂住嘴想吐,我和其他几个朋友终于把他弄进厕所,他吐的很凶,像是要借着酒劲把心里藏了好久的伤心事全部一下子吐出来。

  旁边一个朋友说,哎,阿菲的走确实对他打击太大了,他最近的日子本来就过的并不好。

  他最近怎么了,我随口问。

  她在和老婆闹离婚呢,听说老婆在家收快递的时候和一个快递小哥一见钟情,可怜孩子才一岁多,他一个大男人带孩子真不容易。

  我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肌肉男小宇裹着一个娘娘腔粉色围兜,在家汗如雨下的拖地换尿布,孩子天天哭闹,他来不及笨手笨脚冲奶粉灌奶瓶的画面。

  哇呜一声,小宇的哭声把我的思维拉回厕所,他疯狂呕吐后,又嚎啕大哭了,不顾一切的,一个大块头坐在一个小小的马桶上狼狈的哭起来。

  很滑稽又很落魄的样子。

  看着念旧的他,我也有点伤感。那么多年了,大大咧咧的小宇也许很多琐事,很多回忆都忘记了,但他始终还记得所有关于阿菲的事,而我又何曾不是呢。

  我也记得阿菲伴着鸡蛋吃牛肉寿喜锅吃到满足的嘴上都是酱汁,然后湖在我脸上。

  记得我和阿菲在树荫下彼此靠在一起看《摩登家庭》看的笑到打嗝。

  记得我和阿菲打着伞在下雨的樱花大道上从校园的最北走到最南,聊聊童年的趣事和未来的理想。

  记得阿菲在下雨天调皮的疯狂转身,把原本就要落地不高兴的雨全部都快乐的转到我身上。

  记得阿菲上自习课无聊想睡觉,她趁我不注意,用冰块放在我屁股下,听我阵阵杀猪声惨叫来驱赶她睡意。

  真的,念旧的人都很痛苦,因为他们并不会挂念所有人,他们只记得让他们伤心过的人。

  回到饭桌上,看到阿菲微笑的黑白遗照就摆在前门的大桌上,大厅里依然吵吵闹闹,大家淡然的聊着天吃着饭,成年人了,不让情绪崩溃是活下去的必备准则。

  当时毕业时大家开心抛掉学士帽的场面历历在目,转眼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

  现在想来,大学毕业那种告别真是小菜一碟,成为大人后,越来越多曾经至亲至爱的生离死别才是真正的痛苦,人和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永远,一切都只是一场恰当好处而又短暂的相逢。

  过了一会儿,小宇也回来了,他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那个大大咧咧肌肉男的傻样,

  他看着我说,刚才谁在厕所里哭了,是不是你呀?

  我不作声。

  没事的,兄弟,他继续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拍了拍我的肩,我那张小额贷款的名片已经给你了,有困难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我站起身,给他一个拥抱,突然那么多年作为情敌我们的打打闹闹,我们的嫉妒,我们的不甘心,我们的仇恨,我们的青春都烟消云散了,我也拍了拍他的肩说,你有困难,也记得给我一个电话,我带孩子是高手,我弟和我妹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

  他心酸又感到安慰的笑笑,眼睛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又要忍不住跳出来。

  吃完这顿伤感的豆腐饭,大家纷纷离去,走出饭店门口,突然发现裤兜里那张小额贷款的名片已经没了,换成了一张手写的电话号码,几个胖胖的阿拉伯数字扭扭歪歪,是熟悉的笔记,是那个大学时我抄高数作业抄到连名字也一起写上的那个爱哭肌肉男小宇的笔记。

  上面写着——“难过的时候你可以打给我”。

  秋日夜晚街头的树叶落了不少,已经没人分得清哪一片树叶是从哪一棵树上掉下来的,就像我们也渐渐分不清忽然落下的眼泪究竟是为谁而流的了。

  我好不容易打了一部出租车回家,今天出人意料的是个女司机。

  短发的女司机后脑勺隐约几根白发。

  去哪里?她用沙哑的声音问我。

  出租车的广播里放着一首阿岳的《再见》。

  我突然失了神,因为那天知道阿菲离开的消息时,我正在地铁里带着耳机也听着这首歌,同学发来微信的当下,我就蒙住了,直接瘫坐在车厢的地板上不敢相信,因为阿菲到最后都没有和我说她生病的事,我并不想哭,可那时候眼泪自然反应般的一下子全涌出来,连同这几年已经使劲摁下的关于她全部的回忆。

  旁边坐着的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看到,从小书包里掏出一颗亮闪闪纸片包装的糖给我,她眼睛眨巴眨巴跟我说,你为什么要哭啊哥哥,今天老师布置了超多作业我都还没哭呢。

  之后我再也没哭过了,包括今天的葬礼我也哭不出来了。

  二十五岁后的男人字典里没有悲伤的眼泪,要哭也只能喜极而泣!

  慢慢的我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告诉自己,大概阿菲只是踩着我追不上的滑板去远方度假去了。

  去哪里里里····!女司机几乎要咬断舌头的那个恶狠狠“里”字咬字把我拉回了现实。

  哦,哦,抱歉,我说,先去xx大学。我突然想再去看看母校。你知道xx大学在哪里吗?我怕女司机是新手,不认识路。

  你tmd的在逗我啊,我可是在那里工作过10年的人。女司机没有发动车,几乎要弹起胖胖的身躯,转身杀过来。

  一转头,一张气鼓鼓但又熟悉的中年妇女脸出现在我面前,记忆几乎是瞬间就从浩瀚的回忆抽屉里提取了,是春婶,大学食堂的春婶,那次用两只小拇指就轻易制服我和小宇打架的春婶!

  春婶,哟西快了,你是食堂的春婶啊!我大声喊道。

  嗯!她皱下眉捂住一只耳朵说,你怎么知道我过去的名号,难不成你也是那个鬼大学毕业的?她略微有点吃惊的问。

  我看了她旁边的驾驶证,柳迎春!对就是春婶!当年让我们闻风丧胆,不许剩饭的春婶!

  是的,我一直都记得你的咖喱鸡腿饭,春婶,毕业后就再也吃不到了,不过你一定不记得我啦。我激动的说。

  等等,你小子我好像在哪个鬼旮旯角落见过,你这张脸,我有印象。她挠挠头,捋了捋头发,努力回忆。

  不是哪个鬼旮旯角落,是那年在你食堂大闹的那个小滑头啦!我开心的说。

  哈哈,我想起来了,居然是你,那个胆大妄为,丢我锅铲的小子!她开心的重重拍打方向盘,发出的巨响瞬间吓坏旁边在夜色里小心翼翼驶过的车辆。

  春婶,你怎么不在食堂做了,开起出租车了?我问。

  那你为什么不在学校永远待下去,为什么要毕业上班了呢?她冷冷的回答。

  人是不能在一个地方永远待下去的,否则无论是脑子还是身体是都要死掉的。年纪大了,我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换一种活法。再说了,你们现在天天都手机叫外卖,哪里还有人乖乖来我的食堂呢,哪里还有人爱吃我煮的菜呢。她看着车前窗户外的霓虹灯,落寞的说。

  我爱吃的,小宇和阿菲也都超爱的!我几乎脱口而出了三个人的名字,不,是这曾经的三个姓名召唤我说了出来。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把食堂当根据地的我们三人。

  阿菲?春婶好像突然想了什么。那个开朗的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呀?当初她可是偷偷来我这里学了不少特色爱心便当啊,记得她每次做团子便当的时候,总是多放方面包糠,把猪排炸的太焦。

  便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吃过阿菲的便当,小宇这家伙似乎也没有,收到的话他一定会炫耀。原来阿菲之所以迟迟没有接受我们两个人明里暗里的表白,是因为心里早有所属了。吃到她爱心便当的人,应该就是现在的丈夫吧。真是幸运的家伙。

  阿菲啊,她现在挺好的,她去毛里求斯度假了。我不忍心告诉春婶真相。

  为什么脱口而出毛里求斯这个地方我也不太清楚,大概觉得这听上去像一个毛茸茸,有很多可爱小动物,每天都能幸福生活而我又触不到的远方吧。

  啊呀,我想起来了,当时你们三个人天天待在食堂,做作业,睡觉,跳街舞,甚至还有一次看到你们在插花。赶都赶不走你们,你们说喜欢这里的氛围。食堂里其他八卦的配菜师傅总是猜测你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她突然捂嘴笑了起来。仿佛当时说过很多我们的坏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啦春婶,我云淡风轻的说,他们两个人抢破头争我一个人而已。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里知道,真的没什么混乱关系,那时的我们三人,友情大过天,爱情只是小打小闹的青春期点缀。

  你小子别闹,虽然你看上去一表人才,读书读很多的样子,但我女儿说过,像你这种斯斯文文的小白脸最要当心。

  当心什么?我自豪的问。

  当心骗走她们的心呀。春婶叹气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抹不去的往事。

  明明自己知道,最后还不是陷了进去。切。最后被骗光一切,无法回头了就一走了之。算什么啊!告诉妈妈呀,告诉妈妈呀,明明妈妈可以帮你把失去的一切都讨回来的,明明可以的····春婶在驾驶座,手捂住头,伤心的喃喃自语道。

  要是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吧。春婶没有转头,轻轻的说。

  我隐约听懂了她女儿已经不在的事。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春婶那么大年纪,还要出来辛苦开出租车。

  春婶,以后有事打我电话,我一定立刻就到。我从口袋里准备掏名片,谁知道掏出那张小宇给我的,写有“难过的时候你可以打给我”的纸条递给了驾驶座的春婶。

  干嘛,我需要你这种毛头小子来可怜吗?难过的时候,多吃两碗咖喱饭就行了。她看了看纸条,立刻要强的推了回来。脸上却不自觉开心的笑了出来。

  你小子坐好!立刻系好安全带!春婶带你兜个风,让你体验下速度的激情,她急切的命令口吻说道。

  还没等我回答,刚系好安全带,春婶就发动了车子,轰隆一声,车子简直像一只母猎豹一样冲了出去。

  车子飞速驰骋在夜里,速度快的惊人,却又稳的惊人,春婶的驾驶技巧让人惊叹,我恍惚见看到了仪表盘指针爆到了260迈,我们渐渐在接近光的速度里忘记了所有痛苦,忘记了去记得一个已经离开的人。

  速度越来越快,回忆却越来越淡,春婶潇洒雷厉风行的开车姿势一如当年她在厨房间豪迈挥动大锅铲的狠劲,加速,加速,再加速,痛苦被彻底远远的抛在了后面,但渐渐的,我也隐约看到了阿菲在和我挥手。

  春婶,你慢点!我大叫,我还没结婚,还没好好和一个好姑娘滚过一次床单,

  还没谈过一次惊天动地的恋爱呢!

  我还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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