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從來不是一條勻速流淌的河，時而歡快跳躍，時而鬱結阻塞。六十五歲之後的河，在刻板印象裏總與奔流無關，而是越流越窄，越淌越慢，直到細細密密最終乾涸斷流。我們對於人脾性的認知和想象，也和這個時間線重合;青壯年總免不了多些辛辣和犀利，而老人家最終都會變得寬容、平和、慈眉善目。
才不是這樣。
説起老年痴呆的症狀，許多人的第一反應是健忘、糊塗;而照料過確診老年痴呆病人的人會補充説，他們的脾氣，比青春期的小孩兒還難預測。是的，今天我們不聊所有人都知道的最明顯的症狀——健忘，先來説説總容易被忽視的那件一點都不小的事——情緒。
很多人會把老年痴呆和阿茲海默症等同，其實老年痴呆是一系列病症的統稱，阿茲海默症只是導致老年痴呆最常見的成因，約佔五成。第二常見的就是血管性痴呆，其餘還有路易體痴呆(有非常明顯的真性幻覺)、帕金森痴呆、酒精性痴呆、神經性梅毒感染所致的麻痹性痴呆。大部分痴呆是不可逆的，但是例如酒精中毒引起的痴呆如果沒有其他病發，加上及早就醫，是可以治癒的。
好了，我們回來聊情緒。如果你身邊的老人家最近脾性大改，比如以前都待人温和寬厚，最近突然變得小氣摳門，覺得有人要害他;或者脾氣暴躁，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得面紅耳赤;又或者異常敏感，上一秒還拉着你的手給你糖吃，下一秒哭得聲淚俱下。先別急着跟老人家理論或者安慰他們，因為這很可能是老年痴呆的症狀。
老年痴呆是什麼呢?歸根結底，是神經系統的退行性疾病;説人話就是腦子退化了，而且這個退化大致上是同一個流程 – first in, last out; last in, first out。先發展的最後退化，後發展的最先退化。
想想身邊出現的案例。首先是記憶上的 last in, first out;老人家轉頭就忘的是今天早飯吃什麼，但説不定還對五十年前的年夜飯記憶猶新，連座次都能給你排出來。再來是認知上的 last in, first out;養大一個小孩兒的過程(沒經驗的比如我，可以問問爸媽，或者回顧一下《爸爸去哪兒》，看看多大的娃兒是不會穿衣服繫鞋帶的)，從教説話、走路、情緒表達(例如哭不能解決問題)、穿衣服、繫鞋帶、認字、寫字、吸收知識、邏輯思辨、社交、更高級的情緒管理，等等等，在老年痴呆的退化過程上，是反着來的(參考書目：Erik Scherder (2012). Agingand Dementia: Neuropsychology, Motor Skills, and Pain)。雖然現在的研究表明這個退化過程也要看是什麼病症引起的老年痴呆，不一定完全符合“last in-first out”的原則，但是還是很具有參考價值的。老年痴呆病人發展到最後就是一個帶着一褶又一褶皺紋的“巨嬰”，在護理上對家人來説，是個不小的挑戰。
尤其如果發現得晚。
2013 年的研究數據顯示，全球範圍內每四秒鐘就有一例確診的新增老年痴呆病例，而從最初症狀體現到最終確診平均耗時 3 年，還有大量的從未就診過的老年痴呆病人在生活質量極其低下的狀況下離世。在世界衞生組織 130 個成員國之中，只有 13 個國家有全國老年痴呆防治計劃，歐洲大陸 8 國、英國、美國、澳大利亞，還有亞洲的韓國和中國台灣(是的，日本沒有，我們的祖國大陸還有港澳都沒有，沒有舉國性質的，這麼説政治正確麼?請不要河蟹我)。而全球範圍內，能夠被明確歸入對老年痴呆護理的費用每年高達 6 千億，美刀，佔全球 GDP 的 1%，這麼看沒感覺是不是?換個説法吧，如果“老年痴呆護理”是個獨立國家，那它能排到世界第 18 位經濟體(Source:MBA healthcare management http://mba-healthcare-management.com/dementia/)。
在銀光閃閃的地方等你的，也許不是採菊東籬下的悠然恬淡，而是一個智力和肉體都加速退化的過程，一比鉅額的花銷，一根會讓家人在揪心之餘經常爭吵的芒刺。
可是如果可以更早地發現。第一次聽到老人抱怨説在馬路中間記不得自己家在哪兒，第一次發現老人脾氣變得古怪。幾句不和講不通掛完電話之後，冷靜一下，想想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蛛絲馬跡。有條件的話帶上老人去醫院約醫生做個檢查，最客觀的當然是一些物理性的檢測，比如化驗脊髓液(準確，但是有侵入性，其他方法不能確診的時候才做)和血液(還在研究階段，準確性一般，但如果找到 bio marker，適合做大規模排查)，核磁共振和 PET 掃描(比較貴，但最近有文章指出能在病症浮現 15 年前就檢測到腦部神經元病變)。簡單的還有我們自己能在家裏給老人家做的，比如簡短智能檢測(MMSE)或者蒙特利爾認知評估(MoCA)，這兩個都是免費的，有中文版，也經過驗證測試(鏈接都是 pdf 台灣版)。相對來説，MMSE 做起來比較簡單，使用指引也很詳細，上網就可以搜到，只需要 10-20 分鐘就可以完成，因而比較受歡迎。而 MoCA 相比較之下比較難做，好處是能更敏感地檢測痴呆症，但是相對費時一些，網上也可以下載(出門右轉谷歌之)。
對一個個體來説，生命的河的確終會乾涸。但是誰不想在人生最後的時間裏，小河還是能泉水叮咚而不是充斥着躁動。所以，多留意一下身邊老人的情緒，上車刷手機的時間可以看看 MoCA 或者 MMSE 量表怎麼玩兒，也可以先給自己測一個，確保自己還在奔流的康莊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