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臨時工”內卷,一些博士後被“雙一流”高校“割韭菜”

  作為新一代“青椒”羣體的重要代表,博士後羣體的競爭和內卷加劇。在具有公司化傾向的大學管理之下,在聘期“非升即走”壓力之下,一些博士後被“雙一流”高校“割韭菜”,同時也催生出不少急功近利行為,損及學術質量和學術精神。

  “博士候”與新一代“青椒”窘況

  在一些“雙一流”高校,博士畢業獲得編制或長聘教職的幾率越來越低,往往先要從博士後做起。隨着“雙一流”啓動和學科評估持續推進,我國高校之間的競爭更趨激烈,加上高等教育邁入普及化階段,對新教師的補充需求更加迫切。但同時由於事業單位改革,公立高校的教師編制無法隨着辦學規模擴張而擴容,甚至還不斷被壓縮。因此,很多大學推行聘用制和聘期制改革,尤其在招聘時名目繁多,“特聘研究員”“特聘副研究員”“青年英才”“青年拔尖”等頭銜令人眼花繚亂。

  在大學普遍傾向提供短期工作崗位的背景下,博士後制度恰好提供了一個現成並可供靈活改造的模板。招收博士後,不但能獲得國家層面提供的生活補貼,很多省市也會提供可觀的經費支持,大學若再加一點待遇補貼,便可以“年薪+提成”繪高薪藍圖,吸引新鮮出爐的博士們紛至沓來。

  當然,“高薪”必須“高產”。因為博士後基本屬於流動崗位性質,很多大學也普遍採用“非升即走”制,需在聘期內晉升為副教授或達到高標準成果產出要求才能獲得長聘。而聘期考核以及留任與否,主要看科研成果。令“青椒”羣體焦慮的主要不是聘期考核,而是能不能在聘期結束時獲得編制或長聘,從而成功上岸。不少大學都在聘期考核合約中設立不太高的條件,令很多人覺得不太難而紛紛湧入,而在爭取長聘之時又會設置非常高的業績標準,許多人儘管通過了聘期考核,但無法競爭到長聘職位只能黯然離開。

  這樣一來,作為我國培養高層次創新型青年人才的博士後制度就發生了變化。儘管有關博士後管理的相關文件依舊強調其人才培養的功能定位,但從現在很多大學的“靈活改造”來看,顯然更強化了其用工功能。這意味着從博士畢業到大學教職之間,大部分人都要經歷一道新的門檻:從博士後或其他流動崗位做起,接受一兩個聘期(通常每個聘期3年)的考驗,其中幸運者在競爭中殺出重圍獲得長聘,才算真正擁有了大學教職。博士後相當於“博士候”——博士畢業後往往需要經歷一個類似“練習生”的等候期,在激烈的競爭中等候一份長聘教職。

  “學術臨時工”的生產和內卷

  從培養到用工的功能定位轉變,讓高校找到了一條化解“用工難”的捷徑,似乎也打開了超發博士後的水閘。博士後工作站、流動站遍地開花,很多研究實力平平的大學也力圖用盡博士後政策紅利,大舉招兵買馬。由此,博士們在選擇過程中目的也很明確:去清北等名校做博士後主要是為提升水平或學術鍍金,以便出站後能獲得更好選擇機會,但多不作留校之想,而去一般學校做博士後目標往往就是篤定的——“很顯然我選擇這裏不是僅僅想做博士後,我就是想留在這裏工作。”

  “年薪+提成”的激勵機制,反映出很多大學在博士後使用和管理上具有公司化傾向。博士後們儘管學科背景、個體性格等差異較大,但對不確定性的焦慮還是很有共性的。很多人感到身份糾結和被邊緣化:已經是老師了,但更像“學術臨時工”,按照訂單要求不斷生產學術產品,且不知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能留下來;後面的人不斷湧進,大學根據資源總盤子和競爭者分母的變化不斷改變算法。大學扮演着操盤手角色,留任標準不斷水漲船高,而“青椒”基本沒有議價空間。

  因此,聘期就像“緊箍”一樣,加劇博士後羣體的競爭和內卷。儘管不少大學的博士後合同都寫明:博士後工作以科研為主,聘期考核也是各種科研指標。但實際上許多博士後所在的學院邏輯並不一樣:進來就是青年教師身份,學科專業課要不要上?學院公共服務要不要參加?合作導師的課題任務要不要投入……很多人的答案都是沒法拒絕。於是各種工作任務輪番加碼,迫使“青椒”普遍延長工時,以超負荷方式“自我剝削”。不但剝削自己的時間,也向內剝削家庭成員的時間,少有時間兼顧家庭生活。

  “非升即走”壓力之下,也催生出不少急功近利行為。“很多人變得投機,更多是對照學校設定的考核指標去發表成果。比如投機發一些水刊,尤其是SCI和SSCI期刊魚龍混雜,有些甚至只要你肯支付高額版面費就可發表。”他們的郵箱中,會收到大量代理發表國際論文的郵件,這已成為一個龐大的市場。

  很多大學的學術評價標準並未改變,還是簡單以SCI、SSCI為尊,大量水準一般甚至克萊登式“洋期刊”依舊堂而皇之進入高水平成果榜單,這導致激烈競爭的獲勝者確實不乏善於投機者。在這種情況下,最令人擔憂的,是一些年輕人逐漸失去了對學術創新的信念以及對學術界的信任。

  給學術熱愛多一些支撐

  為何大學不能讓“青椒”放鬆心態好好成長?大學可能也很委屈:每所大學都力爭上游,力圖在競爭中獲得更多資源和更好排名,而“青椒”作為學術生產主力軍,不給他們加碼給誰加碼呢?

  屠呦呦獲諾貝爾獎後的最大心願,是希望更多年輕學者擁有平心靜氣做研究的環境,創造出更好的科研成果。不久前的中央人才工作會議提出,我國要加快建設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和創新高地,強調要“讓人才靜心做學問、搞研究,多出成果、出好成果”。

  學術生涯不應是一場魯莽的賭博,一張平靜的書桌比什麼都重要。因此,應當從國家層面規範大學濫用博士後的行為,在師資入口處提高博士後入職的考察要求,從而大幅提升入職後轉為長聘教師的比例,避免博士後“蓄水池”變成“博士候”堰塞湖。同時,也要真正貫徹落實“破五唯”精神,減少對大學和學科評價和排名的壓力。很多時候並不是“青椒”不肯坐冷板凳,而是有些管理部門不讓其坐冷板凳,頻繁的出招和加碼讓“青椒”無法靜心做學問。

  每所大學和作為基層學術組織的院系,也應認真考慮如何創設更好的環境,更好兼顧“青椒”個人成長和大學、學科傳承發展,而不是採取公司化經營將博士後作為“學術僱傭兵”看待,做一錘子買賣,搶到就算賺到。

  來源:《半月談內部版》2022年第2期

  作者:陳先哲 (作者系華南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粵港澳大灣區教育發展高等研究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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