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一年一度的高考如約而至。考場內,莘莘學子奮筆疾書;考場外,眾多“過來人”解讀作文命題。人民網文娛部邀請作家、學者,聽他們講述對高考作文的理解。
甫躍輝 (作家):齊桓公、管仲和鮑叔三人的故事,想必很多人都熟悉。這個故事會讓我們想到很多常見的成語,比如“各為其主”,比如“不計前嫌”,比如“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等等。這裏面同時包含着我們對世界的許多期待:關於忠誠、信任、勇敢、識人之明和自知之明等等。
先説管仲。輔佐公子糾,帶兵阻擊公子小白並射中小白的衣帶鈎,這是他作為公子糾的臣子的忠誠。而當公子小白戰勝了公子糾,他又輔佐公子小白,助小白成就霸業,這是他作為公子小白的臣子的忠誠。分開來看,管仲都足夠忠誠,也可知他是個能臣。但站遠了看呢?什麼才是一個人最高的忠誠?
再説公子小白。裝死逃脱,可見其機智;接納鮑叔的建議,可見其善於納諫;重用管仲,足見其寬宏大度和知人善任。兩千多年後的我們,自然知道公子小白晚年昏庸,但這時候的他,可以説是君王的典範。如果進入歷史的細部,小白是怎麼做到能夠接納鮑叔的建議的,又是怎樣不計前嫌重用管仲的?其內心的波瀾,值得我們細細揣摩。
最後説鮑叔。他知道管仲的才能,也知道小白能接納他的建議,這是他的識人之明;他知道管仲能輔佐好小白,這是他對管仲的信任;他敢於向小白舉薦管仲,這是他的勇敢;更重要的,他能夠將曾經的敵對之人推舉到自己前面,能夠成人之美,能夠主動讓自己退到次要的位置,是殊為不易的。
面對管仲、小白和鮑叔三人,如果我們把人性稍微往壞裏想一想,他們便構不成這樣一個流傳千古的故事。人類會朝秦暮楚,會彼此猜忌,會相互構陷,但這些都不在這三個人的故事裏。他們在歷史的河流中,為我們後人立下了一道人性光輝的標尺。
甫躍輝:
“攜手同一世界,青年共創未來。”兩句話,每句話都可以分成兩個關鍵點。
前一句,關鍵在“攜手”,在“同一世界”現在的世界已經是緊密相連的世界,再也沒法彼此獨立了。材料裏提到這次疫情期間各國人民之間的相互鼓勵,是對這句話的絕佳註腳。
後一句,關鍵在“青年”,在“共創未來”。青年何為?青年永遠是人類未來的希望。因為世界越來越成為一個整體,青年和青年之間,青年和世界之間,也越來越成為一個整體。把自己的命運放在世界的版圖上,把自己的思想放在歷史的洪流中,一個青年才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才知道能創造些什麼。人類的未來不在遠方,而在每一個青年手中。
魯迅先生説,“無盡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馮至先生説“哪條路,哪道水,沒有關聯;哪陣風,哪片雲,沒有呼應。”
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從“無”誕生的,他/她的身體裏有山河,也有風雨,他/她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也應用自己的一生,改變這世界的一部分。
楊慶祥(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材料題具有一定的開放性,是一個很重要的趨勢。它不僅僅在考察你的寫作能力,同時也在考察你的閲讀理解以及你和材料、和他人觀點的交流能力。在這個過程中,對學生的綜合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激活思維、形成自己的觀點,是有一定挑戰性的。
給未來的學弟、學妹寫一封信,這實際上是在認識自己,對自己的人生進行觀察、展望。為自己畫像,帶一點哲學思考在裏面:我是誰,我要往哪裏去?我怎麼定位自己?這實際上是一個帶有終極關懷的命題,同時具有未來性,我覺得非常好。
楊慶祥:
“疫情中的距離與聯繫”這個主題具有現實性,同時又有終極性、普遍性,也很好地指向未來。一方面,我們要跟世界建立親密關係,這樣才能完成自我;但同時,現代社會的秩序和規則,也要求我們和他人保持適度的距離。怎樣保持均衡,我覺得值得每一個年輕人去思考。
陳思(北京大學文學博士、哈佛大學訪問學者、現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2020年高考全國卷具有比較明顯的任務指向——讓人想起2015年和2019年出現的任務驅動型作文,同時又在任務導向之外增加了一些新鮮的變化,考察學生知識遷移能力、文學文化、跨學科素養和人文情懷。
首先,主持詞對於中學生來説是陌生的文體。尤其,其中所使用的交流性的語氣和第二人稱,會是一個難點。這也考驗學生的應變能力,雖然主持詞是陌生的,然而大家熟悉的演講稿、書信體、倡議書等卻不陌生,其實也都包含了交流與第二人稱。
其次,這篇作文同時還具有遊記和文化散文的韻味。遊記需要學生移步換景,同時進行多方位的感受描繪,包括身體的感受和心理感受。
再次,以地名貫穿自己所有知識儲備。這篇文章既然是電視節目的主持詞,則可能包含歷史、地理、天文等、軍事等跨學科的知識。遊覽對象可以是博物館、歷史建築、也可以遊覽古戰場或古代水利工程,它一定程度也考察了學生的跨學科素養。
最後,對一個地方的介紹,往往需要對地方做一個概括與評價。如何保持一條中心主線,又如何避免過分偏頗片面地去理解一個空間、社羣的生活狀態、文化傳統?我們如何辯證看待一個地方的生態,做到真正“走近”,而不是“走馬觀花”?這考驗我們對世界的態度和人文情懷。
陳思:
北京高考延續以往的傳統,考生可以在議論文和記敍文之間自由選擇。
立意範圍較廣。審題的時候,“每一顆都有自己的功用”成為最關鍵的信息,文章只需要對此加以解釋,提煉明確中心,即可自如揮灑。自信、執着、信念、等待、夢想、團隊協作、不忽視每一個個體。命意之廣,甚至包含了個體與集體的落差碰撞(參考浙江卷)。加繆《鼠疫》中的裏厄醫生、記者朗貝爾、毛姆《月亮與六便士》思特里克蘭德先生,獨闖大都市的莎士比亞、大仲馬,自學成才的傑克·倫敦、歐·亨利、馬克·吐温、麥爾維爾,蝸居蟄伏的沈從文、郁達夫、巴金,奔向解放區的丁玲、周立波,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蘇軾“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古今中外,或熟悉或陌生,豐儉由人,儘可發揮。
疫情重新讓我們思考人們之間的距離與聯繫,也讓我們重新審視生命。更直接地,它讓我們在信息社會重新重視自己接受和消化信息的能力。由此,“一條消息”這道作文題既呼應了當下熱點,又一定程度地避免了直接關聯,題目巧妙且有分寸。
“一條消息”未必是實然的消息,它可能是個比喻,還可能是信息社會帶來的挑戰與困擾。《楚門的世界》《黑客帝國》就已預示出,我們生活在一個表象的世界。如何對“消息”做出分析,看出背後的事實、觀點、立場,是另一個命意的方向(可參考江蘇卷)。
盛慧(青年作家):對於一個人來説,面孔是內心世界的呈現。正如法國作家雨果所説:“人的面孔常常反映他的內心世界,以為思想沒有色彩,那是錯誤的。”對於一個國家來説,能讓世界記住的,往往也是一些有代表性的面孔,它是國家形象的生動體現,它是具體、可感的。紀錄片《中國面孔》是一部凡人英雄的讚歌,也是當代中國人的心靈史。
2020年春天,註定是載入史冊的一年,因為新冠疫情,我們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亂了,也因為新冠疫情,許許多多身邊的平凡人,成為了逆行的英雄。這其中,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值得我們書寫,有太多太多的面孔值得我們去銘記,這本身就是一筆寶貴精神的財富。因此,今年天津的高考作文,為考生提供了較為開闊的寫作空間,考生可以比較自由地發揮自己的才華。
當然,中國面孔,並不僅僅只是那些英雄的面孔,其實,我們的每一張面孔都代表中國面孔,我們的一言一行展現的都是中國的形象。
劉汀(作家、詩人):以我個人的觀感,上海卷的作文題目每年都在眾多面貌相似的題目裏很亮眼,大都簡潔而不簡單,注重引發考生的深度聯想和思考。今年的題目也保持了同樣的風格,材料很簡單,只有一句話,但留下的空間卻很大。
從要求上看,除了不少於800字的字數限制,幾乎沒有文體上的要求,這便於每個考生根據自己的特長和構思來選擇最適合的文體。從內容上看,上海卷的題目既提出了一個偏思辨的、有一定哲學色彩的論題,但也可以具有很強的歷史感和現實感。考生可以從這則材料提示的人與事物發展進程、特別是意外的轉折之間關係為軸心,發散到事物的發展規律、人的主動性等方面,由此展開議論或敍述;也可以從人類歷史上許多意想不到的重大轉折入手,論述人在歷史進程中的作用。
劉汀:
江蘇卷的作文題目關注點在智能互聯網時代人的自我塑造,瀏覽、點贊、分享等,對考生來説都是智能時代的生活日常,所以審題、破題都沒有太大的難度。
但這個題目從材料上看強調同類信息的正向塑造,大多數考生很可能會順藤摸瓜,由此展開思考,不論是記敍還是議論,那更容易和題目的傾向性“同聲相應”。有更好的思辨能力的考生,則可以通過逆向思維想到,一個人過於沉溺於自己喜愛的信息和事物上,特別是智能互聯時代,我們所接受的信息常常是大數據基於我們個人的喜好推送的,長此以往就形成了“信息閉環”,無法看到更加豐富、有差異性的信息和事物;另外,考生還能以過於精準的“信息投放”也會讓人失去未知世界的神秘感和探索衝動等方向為切入點,進行反向論證。
盛慧:
這是一道頗具現實意義的題目。我們常常説,人生就是不斷選擇的結果。的確,精彩的人生始於規劃,而成敗的關鍵往往在於一些重要的拐點,而在面對這些拐點時,左右我們的往往來自於外部的力量,其中最主要的兩種力量,就是家庭的力量和社會的力量。
我們最初的人生規劃或許可以天馬行空,往往會與現實中有一些錯位,這個時候,我們不妨把現實當成一面鏡子,不斷校正我們的人生規劃,這樣,反而更能充分實現自己的價值。
最好的人生座標應該是精神層面的,周國平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就叫《人生的座標》,他將座標分成了兩類,一類是功利性的,一類是精神性的。他説:“精神性座標面向人生整體,一個人有了這樣的座標,雖然也只能實現人生有限的可能性,但其餘一切豐富的可能性仍始終存在,成為他的人生的理想的背景和意義的來源。”如果你的人生座標是精神性的,那麼,你所遭遇的一切挫折,都會成為前行的動力,你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在接近你想要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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