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討方臘,是宋江自己主動請纓。起初不是朝廷的意思。這在水滸原著中説的很清楚。
梁山剿滅王慶(百回版是徵遼國),回到京城後,本該受重用。卻因蔡京等人作梗,不僅沒有封賞,甚至連城都不讓梁山眾人進。
眾好漢聞之,頗為憤慨。李俊、三阮等水軍頭領找到吳用,説我們立了大功,朝廷卻無半點封賞。如今奸臣當道,想必高俅、童貫之流將來會對我們下手。既然如此,不如現在反了拉倒。把東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
且説水軍頭領特地來請軍師吳用商議事務。吳用去到船中,見了李俊、張橫、張順、阮家三昆仲,俱對軍師説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權,閉塞賢路。俺哥哥破了大遼,止得個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賞我等眾人。如今倒出榜文來,禁約我等不許入城。我想那夥奸臣,漸漸的待要拆散我們弟兄,各調開去。今請軍師自做個主張;和哥哥商量,斷然不肯。就這裏殺將起來,把東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
勞師遠征,沒得到應有的封賞,宋江本來就很懊惱。此時眾人又嚷嚷要造反,宋江眼瞅鎮不住局面,只得放狠話:你們要是覺得委屈,想回梁山,就先把我殺了吧,然後你們愛幹嘛幹嘛。如不然,你們反了,我也沒臉活了。我必然自刎而死,一任你們自為。
你們眾人,若嫌拘束,但有異心,先當斬我首級,然後你們自去行事;不然,吾亦無顏居世,必當自刎而死,一任你們自為!”眾人聽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淚,設誓而散。
就在宋江以死相逼,勉強鎮住眾好漢時,在外活動的燕青和李逵回來了,告訴了宋江一則情報:江南草寇方臘反了,佔八州二十五縣,從睦州起,直至潤州,自號為一國,朝廷已差下張招討,劉都督去圍剿。
宋江聞之大喜,心想如果不盡快給梁山將士找點事做,遲早要生變。
於是,他就去找宿太尉,毛遂自薦,表示自己願率梁山眾將征討方臘。
宋江稟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軍,非奉呼喚,不敢擅自入城。今日小將私步至此,上告恩相。聽的江南方臘造反,佔據州郡,擅改年號,侵至潤州,早晚渡江,來打揚州。宋江等人馬久閒,在此屯紮不宜。某等情願部領兵馬,前去徵。盡忠報國,望恩相於天子前提奏則個!”
聽説宋江願意徵方臘,宿太尉當然是大喜過望了。故而,他便馬上稟報了宋徽宗。
宋徽宗聽了也很高興。立即允諾。
於是,宋江就被任命為平南都總管兼征討方臘正先鋒。率領梁山眾將南下了。
所以,“宋江難道就沒有看出來朝廷讓他打方臘是驅虎吞狼嗎?”的提問,壓根就不成立。
在宋江眼裏,徵方臘是“美差”, 從來就不是什麼“驅虎吞狼”。
至於説宋江為什麼如此“腦殘”。水滸原著中通過對宋江的描寫,也是早有暗示的。
想當初徐寧上山時,宋江就説:見今宋江暫居水泊,專待朝廷招安,盡忠竭力報國,非敢貪財好殺,行不仁不義之事。萬望徐觀察憐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
後來呼延灼上山,宋江又説:將軍不棄山寨微賤,宋情願讓位與將軍;等朝廷見用,受了招安,那時盡忠報國,未為晚矣。
盧俊義上山時,宋江同樣表態:員外有如此才德,正當為山寨之主。他時歸順朝廷,建功立業,官爵升遷,能使弟兄們盡生光彩。
從宋江勸説呼延灼、盧俊義等人上山時説的這些話,我們就可以明顯看出兩點。
一方面,宋江對詔安是真有執念,對自己名聲很看重。在他看來,寧可自己不活了,對不起兄弟,也不願意自己的名聲毀了。(從宋江毒死李逵就可以看出)
另一方面,梁山上很多頭領,之所以願意留在梁山,就是因為宋江當初承諾過,一定會帶他們歸順朝廷,恢復他們良民身份。
徵王慶(大遼)後,草根出身的幾個頭領揚言要造反,重回梁山。這個舉動,不僅宋江不能接受,盧俊義、關勝、呼延灼等一心想重回體制內的大佬,也不能接受。
如果這個問題處理的不好,梁山隨時會因此而散攤子。甚至是,火拼內鬥!
而散了攤子的梁山,哪有戰鬥力可言?
想當初,梁山打曾頭市、祝家莊,都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打青州、東平府,更是要靠對方主將投降賺開城門才打下來。
一旦梁山散攤子,且部分人又造反了。可想而知,梁山眾人最終的結果是什麼。
造反者,大概率會被朝廷剿滅。畢竟梁山詔安後,虛實已經被朝廷摸了個七七八八。重上梁山,只能是死路一條。
未參與造反的人,肯定也不會受重用。畢竟都是有黑歷史的人。估計這些人,不僅不會受重用。而且還有可能被貼上“前草寇”的標籤。永世不能翻身。
而既然如此,那在宋江看來,倒不如主動請纓徵方臘算了。
一方面,徵方臘可以讓大家有事做。暫時緩解梁山內部的矛盾。
另一方面,方臘勢力強大,若平了方臘,名聲在外,説不定在輿論壓力下,朝廷就有了賞賜呢?宋江作為老大,他也可以給兄弟們一個交代了。
再一方面。估摸着,宋江也有借徵方臘削弱梁山的意圖。畢竟他在毛遂自薦前,已經隱約有控制不住局面的苗頭了。前面説了,宋江是個很在意名聲的人,是個為了名聲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捨棄的人,更何況是兄弟們的命呢?(這也是李俊後來決心離開梁山集團的原因之一)
可能在別看看來,宋江簡直匪夷所思。但像宋江這樣的人,確實是存在的。
比如歷史上的張士誠,在很多方面就頗似宋江。(歷史上的宋江,不是水滸傳中宋江的原型)
其實,《水滸傳》之所以能被列為明朝四大奇書(四大名著是建國後的説法),不是因為它宣揚替天行道,描繪打家劫舍,忠君報國的內容。
而是大家在這本書中,能看到一個又一個的人,能看到世間百態,能看到這本書對中國歷史預言般的意義。
作者施耐庵,作為元末明初曾在張士誠帳下當過幕僚的人物。他太清楚宋江這號人,以及農民起義的結局了。
無非就是四種:
要麼轉換階級,殺入京城,奪了鳥位,改朝換代。比如劉邦、朱元璋。
要麼玩不下去了,投靠其他更大的勢力,比如隋末投靠李唐的瓦崗軍。
要麼缺乏進取心,投靠朝廷。比如漢末,接受曹操詔安的青州黃巾軍。
要麼是被朝廷剿滅。比如陳勝吳廣。
不管是哪種結局,曾經佔山為王者,都不可能當一輩子山賊。
像李俊、張橫、三阮所想,洗劫東京,再回梁山當一輩子草寇,絕無可能。
因為就算大傢伙願意,也得認命。小嘍囉們二十歲,三十歲,可以跟着老大當山賊。但五十歲,六十歲,還能還當山賊嗎?能一輩子打光棍,不娶老婆,不生孩子嗎?或是生孩子,然後祖祖輩輩繼續當山賊嗎?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在任何時代,山賊只能是一個過渡職業。不可能幹一輩子。作為山賊們的老大,就必須為自己和兄弟們考慮一個前程。小弟們靜下心來,也懂這個理。
所以,這也是宋江以死相逼後,大家會“俱各垂淚,設誓而散”的原因。
要説宋江有什麼不對的。就是他大大低估了政治鬥爭的複雜性,過於軟弱,在鬥爭中一味退讓妥協,任由蔡京等人擺佈。又太在乎自己名譽,把自己和兄弟們的命運,都交付在奸臣手裏,任別人擺佈。
施耐庵曾經的主公張士誠就是這號人。
做小人物時,張士誠仗義疏財,對手下鄉親有求必應,經常搞得自己揭不開鍋了,還要接濟別人。也因為如此,他的名聲很大,江湖人稱“救急雨”。
但當了大王,做大事時的張士誠,卻經常犯糊塗。
朱元璋與陳友諒決戰時,他不摻和。為了讓元朝封自己為王,他在這個關頭居然派大將呂珍進攻當時已經坐困安豐,岌岌可危的韓宋皇帝小明王韓林兒。
結果,陳友諒兵敗,朱元璋一統兩湖,勢力碾壓張士誠。而張士誠拿下安豐,打敗劉福通,卻沒能得到元朝的封賞。堪稱是既丟了西瓜也沒撿到芝麻。
最終,一代梟雄就這麼稀裏糊塗的就被朱元璋打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