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萬里遙相憶
■王修碧
徐金鑫繪
馬裏梅納卡的夜空,通透寂寥。我頭戴鋼盔,穿上防彈衣,走向了位於聯馬團梅納卡超營的高架哨樓。幾個月以來,從悲慟萬分到漸漸平復,我經歷了一段難熬的時光,到此時才慢慢接受了父親突然去世的現實。每當我遙望夜空時,父親慈愛温暖的目光就會浮現在我腦海裏。
該怎麼形容父親的形象呢?我曾聽親朋好友説,父親年輕時是村裏的帥哥,相貌堂堂。但我印象中的他,是簡衣粗食、滿身是泥、一身的汗味,常穿一雙解放鞋,地地道道的農民形象。由於常年農忙勞累的緣故,他身材瘦削,有些駝背,滿手厚厚的老繭,一到冬天,手背就裂口子,貼滿膠布。
父親似乎從來沒停止過勞作,剛忙完家裏的農活,就又要出門務工。他平時愛吃零食,幹完活回到家裏,晚飯後打開電視機,嘴裏也總想吃點什麼才行。我當兵休假回家時,總會買一些小零食帶給他。他會評價哪個好吃,哪個不好吃,叮囑我下次少買點。那個場景,我記憶猶新。
高中畢業後,我參軍入伍。臨走前,父親叮囑我:“部隊和家裏不一樣,一定要守規矩,聽班長的話,好好努力,多吃點苦對你有好處。”説完後,父親就轉身離開了。那天,父親離開的背影,一直刻在我的腦海裏,黑色的外套,單薄的背影,每次想起都是心酸,都是想念。
我第一次回家探親,父親騎着摩托車去車站接我。兩年多未見,那些埋在我們心中的思念,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表達,父子倆都傻傻地笑起來。我入伍第三年,單位籌備組建赴南蘇丹(瓦烏)維和工程兵分隊。在父親的支持下,我報名參加。抵達任務區後,這裏的所見所聞對我觸動很大,讓我強烈感受到,自己能生長在和平的祖國是多麼幸福。只要有機會,我便把自己的感悟和父親分享。父親則每晚都會準時收看新聞,尤其是軍事頻道,總期望能找到與我相關的消息。
那次維和任務結束後,組織第一時間安排我們回家休假。到家後,我迫不及待拿出聯合國授予的和平榮譽勳章和原濟南軍區授予的維和榮譽勳章。父親放在手裏反覆端詳,一時間激動得不知道説什麼好。
2021年春,單位又開始組建中國第9批赴馬裏維和工兵分隊。父親再次堅定地支持我前往。通過人員初選後,我請了5天假回到家中。那些天裏,父親破天荒地沒有去幹活,而是一直在家裏陪着我。歸隊那天,父親送我到車站。等車時,他遞給我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支,一邊抽一邊對我説:“到外面了好好照顧自己,家裏有我在,你別擔心,好好幹。”我故作輕鬆地回答:“您還不放心您兒子嘛,沒問題的。”我知道,他短短的幾句話裏,藏了太多太多的不捨。那支煙抽完後,父親就轉身離開了。還是10多年前那個熟悉的背影,瘦削的身子、黑色的衣服、老舊的解放鞋。我鼻頭忽然一酸,兩行淚奪眶而出。
後來,我隨分遣隊的官兵部署至梅納卡。一天清晨,我看見母親的未接電話,心中升起一絲不安。接着,妹妹發來的一段語音:“哥哥,我們沒有爸爸了。”
原來,父親到鄰縣務工,被突然掉落的吊機砸中,意外身亡。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消息,一時間無數個畫面衝進我的腦海,回想起父親説過的每句話,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湧。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後,組織給予我很多關愛。分隊領導第一時間聯繫國內,請單位派人趕赴我的老家,參加我父親的葬禮。
下哨後,我走到營地操場。夜色寧靜,我對着祖國的方向,敬了一個軍禮。能代表祖國在海外執行維和任務,能與戰友們並肩作戰,是我的驕傲,更是父親的驕傲。等到凱旋時,我會滿載榮譽去看他,給他敬個軍禮,説出在我心裏默唸了無數遍卻從沒説出的話:“親愛的爸爸,我愛您。”
(原文刊於《解放軍報》2022年6月12日“生活週刊”,內容略有刪減;封圖來源解放軍報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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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郝澄波
編輯:劉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