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歲月:手藝活
文/高金業
一
那一陣,部隊對生產抓得挺緊。邵科長説,高,咱也搞點生產吧,為食堂提供點方便。我説,咱搞點什麼呢?邵科長説,是啊!搞點什麼呢?想想,再想想!
過了幾天,邵科長説,我想來想去,還是先幹起來再説,先做豆腐、生豆芽。有個從東北剛調過來的許師傅,説他幹過這個活,可以讓他負責這個事。
許師傅是山東人,受不了東北的寒冷,就回了山東。聽説了這個事後,他挺高興,説我飯做不好,水電咱不懂,做豆腐生豆芽行,我會。邵科長説,行,許師傅,給你配兩個人,再找個地方,先幹起來!
於是在食堂西頭的平房裏,找了兩間房子,收拾了一下,盤上鍋台,安上大鐵鍋,支上兩口大缸,讓木工班做了些木頭盒子,買了些籠布,東西基本齊全了。
任何人都是一樣,只要被人重視或賞識,他都會盡心盡力地去幹。一切準備就緒後,許師傅帶着從食堂裏挑出的兩個戰士,高高興興地在平房裏忙乎起來了。泡豆子,磨豆漿,磨好的豆漿上大鍋里加熱,淋出豆渣,倒入大缸裏,用滷水慢慢點好,再舀入木盒的籠布里,用石頭慢慢擠出水,等一會,鮮嫩的豆腐就做好了。
做豆腐這個活計,看起來簡單,其實是個技術活,講究的是火候把握。豆漿上鍋加熱,不能糊了鍋底,那樣豆腐會有糊味。熱好了的豆漿,點滷水要恰到好處,滷水少了豆腐抓不成個,滷水多了豆腐老了,不鮮嫩。
天還在朦朧中,藉助影影綽綽的燈光,在滿屋子的蒸汽和混雜的豆漿味道中,許師傅只穿一件背心,站在鍋台上,和另一位戰士用力地晃動着吊在房樑上的布包,隨着晃動,布包裏的豆漿就從布包裏流下,淌到正在加熱的鍋中。
自己做的豆腐結實、味道濃,加之在院裏,不用跑遠路去市裏,食堂就願意要。每天,都有機關和連隊炊事班早早地拿了黃豆來,預定豆腐。訂的多了做不過來,許師傅就分開來,讓每個食堂都能隔三差五吃上自己做的豆腐。
二
許師傅還會做格瓦斯。那是他在東北學會的。格瓦斯是俄語“發酵”的意思,用麪包幹發酵釀製而成,在俄國,有着很長曆史,據説在幾個世紀前,有小飯店店主將食客掉的麪包渣收集起來,裝瓶子裏發酵。幾天後,麪包渣變成濃郁酵香的汁液,喝了後可以助消化、調節腸胃,於是逐漸成為俄羅斯常見的飲品,很受歡迎。
沒有大列巴,許師傅自己做麪包,將麪包烘乾撕碎,進行發酵,又將發酵差不多液體灌入瓶中,加温進行二次發酵。過一段時間後,格瓦斯製成。瓶裝的格瓦斯有些像未經處理的原汁啤酒,有些渾濁,帶着黃色。打開瓶蓋,一股麥芽似的香甜撲鼻而來。這東西大家大都沒有見過,當然更沒喝過。於是都抱着嚐嚐鮮的心理,喝一下。可惜,製作的數量不多,工藝又有些繁瑣,做了一段時間,許師傅便沒有再做。
不過,一段時間裏,大院的服務社還真賣過格瓦斯,當年曾在蘇聯留過學的,或者在東北生活過的一些幹部、家屬,還真得喜歡喝那個東西。而我,卻似乎對那個味道不是十分感興趣,總覺得,格瓦斯甜不如汽水,酒精度數不如啤酒。但是,那段製作格瓦斯的歷史,卻是很難忘掉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先是樓南的食堂拆掉了,樓前的那些梨樹以及水杉、蘋果樹,也被草坪、廊道與亭子取代。繼而,35號樓也沒有了,變成了停車場。然而,青春裏的那些美好記憶,卻並沒有因為樓房與樹木的消失而淡漠,反而,隨着年歲的增長,益發清晰與悦動起來。梨花開了會謝,梨兒熟了會被摘取。房子有人住,就會有歡樂有生機,人去了,樓即使還在,也會少了活力,少了生機。
三
崗位練兵比武開始了,各個行當都要開始正規化、專業化。用孫處長的話,也就是説,不能再隨隨便便,嘻裏馬哈地啦!
科裏開了會,要對管理處下屬的各食堂炊事員進行培訓,邵科長要求,能訓就訓,尤其是新兵。高,這個事就交給你了,你全權負責,到時候我去檢查。
冷庫邊上的大屋子騰了出來,鋪上麥草,整上大通鋪。各個食堂將能抽出來的人,統統集中到大屋子裏。大家熱熱鬧鬧鋪開揹包,互相打趣着,對這個新環境,一點也不覺得簡陋,倒是帶着許多的新鮮感。是啊,細想想,除了拉練,到哪裏還會睡上地鋪。
安頓停當,宣佈了紀律規定,明確了班長組長,大致的培訓安排。第二天就開始了活動。
説是培訓,其實是以工代訓。大家都到三食堂,讓三食堂的李師傅以及幾個老兵幫帶一下。李師傅幾十年的廚師經歷,有許多的拿手菜,除了本食堂的人,一般人難以學到。李師傅為人好,不保守,願意傳授技藝、這在烹飪行當裏有本事的人,是十分難得的。因之,凡來了的人,都很願意學兩手。
先是磨刀,好的廚師要有好刀。那個時候,食堂的刀,都是買的工農牌菜刀。切菜切肉的刀,首推工農牌大號菜刀。菜刀木把、鐵箍,刀身厚重,買時,尚未開刃,需廚師將其磨開。先在粗石上,後在細石上,一點點,慢慢將其磨得鋒利、順手。有一把好刀,可以出很多的好活。所謂好廚師“一把菜刀走天下”,並非虛言。磨刀力度一定要輕推重拉,因為前推是嗆刃走,而後拉是順刃走,所以後拉時要加力,這樣既可以磨礪刀刃,又可以避免刀刃受損。
菜刀是廚師的寶貝,李師傅的菜刀,誰也不能動,放在固定的位置裏。李師傅拿起刀,像拿着武器,眼裏頓時有了光亮。站在厚厚的菜墩前,他像一個武林高手,菜刀在他手裏,爛熟於胸,任意翻轉,各種食料在雜耍似揮舞的刀下,切、斬、拍、剁,頃刻間變成了種種藝術品,令人目瞪口呆。
灶火騰騰裏,只見李師傅的勺子快速在料盆中收縮,鐵鍋隨着他的手腕惦着,菜品便在鍋中雜耍似地上下起伏,只一會,一盤顏色鮮美香味撲鼻的菜餚便出了鍋。嚐嚐,都嚐嚐。李師傅擦擦手,憨厚的臉上有了許多的得意。
(參加培訓的人員合影)
正因為技術好,師傅願意教,有這樣的機會,誰也不願意放過,加之大家都有一些基礎,所以很快,都能學到一些東西。雖然時間短,大夥反映,收穫還是挺大。培訓班結束,學員一起合了個影。不知為何,那張照片裏,沒有李師傅,是個遺憾。
這些人中,大部分成了各個食堂的骨幹,許多人後來都復員回了老家。我想,即使他們不在部隊裏了,多年後,當年在濟空管理處炊事員培訓班及其後來學到的技術,以及在部隊受到的鍛鍊,足以影響他的一生。當他想起在大屋子地鋪上,以及三食堂廚房裏的情景時,也一定會百感交集。
其實人的財富有很多種,我想,那些陳年老酒般的令人意味無窮的回憶,同樣是一種財富。
時間其實是最不耐磨,一晃40多年過去,那支部隊也在改革中整編,大院還在,早已不是彼時的光景。想起大院裏的往事,心中便有着一種盪漾,眼裏也便充盈着些許濕潤。
作者簡介: 高金業,筆名碧古軒主人。山東龍口人。1973年入伍,在空軍部隊工作30餘年,後轉業山東省直機關工作。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報告文學學會會員。曾發表小説、報告文學、散文、特寫、詩歌等各種文學作品數百篇。中、短篇小説集《真情》被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作品被收入《飛向極頂》、《綻放的軍花》、《軍魂》、《膠東親情散文選》、《母親的力量》、《庚子戰疫》等書中。長篇紀實文學《北方之鷹》刊於《時代文學》,被青島出版社出版,並被“齊魯晚報”連載,該作品獲山東省紀念抗戰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徵文一等獎。出版有《膠東散文十二家高金業卷》。作品曾多次獲文學期刊及文學網站徵文獎。
壹點號碧古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