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文/劉培忠
當兵三年後,回到了濟南,在西郊機場服役。這多虧了三哥的幫助,才回到老孃身邊。而這一年的老孃已經六十六了,明顯地蒼老了許多。
回到濟南的我,雖然離家近了,坐上去泰安方向的大巴車,不過一個小時,就可回到老家看望老孃。但是,剛到一個新單位,自然以工作為主,而週末時,又常忙着給基層官兵放電影,回家就少了。
等到一個週末,回到家去看老孃。而高興的老孃,時間還不到中午,就開始進進出出,張羅着在烙我喜愛吃的油餅。老孃的油餅就是好吃,那天中午吃的不少。等吃飽後,碗筷往一邊一推,孃兒兩坐在左右兩邊椅子上沒動,聊起家常。多數是老孃在説,我在靜靜地聽。會時不時地插話細問或回應着。內容無非是家長裏短,但老孃拉的很帶勁。拉到村裏新鮮事、拉到誰誰前幾天又走了、拉到二姨、拉到鄰居等等。像這樣孃兒兩慢悠悠地聊天,記憶中,是第一次。
拉到西院時,老孃漫不經心説道:“你廷茂大娘,前段時間,做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那天穿出來,還挺好看呢,顯得你大娘都年輕了!”
我脱口説道,你喜歡的話,也去做一件。老孃稍微沉默了一會説:“我就是這麼一説,等以後再説吧。”
印象中,這是老孃第一次在羨慕別人。過去小時,如誰在老孃面前,表現出羨慕別人的話,準會遭到老孃一番引導教育。別看老孃沒讀過書,但在教導上,是講究方法的,會用民間的一句俗語或一個寓言故事,講給你聽,自悟其中道理。總而言之,讓你擺正心態。並讓明白,希望是通過去奮鬥得來的。
而今天老孃的舉動,還是讓我吃了一驚。看得出,從老孃的語氣中,能感受到老孃挺喜歡並希望能有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院內前後,種植了許多楊樹,粗細不一,最粗的達到一人摟不過來,有數棵這樣的樹。於是,我勸老孃道,賣它幾棵,也去做一件吧。老孃立刻反駁道,那可不行!這些樹,是留着給你蓋房子娶媳婦用的。
我勸説,這些樹,用不了,賣就行。再者,到那時就不用樹了。老孃插話問道,不用樹那用啥?我不信。我解釋説,都用水泥蓋房子了。老孃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我接着説道,説實話罷,我打算不回來了,留在濟南,到那時,把你接去,我們在城裏生活。老孃沉思了一會説,那我考慮考慮再説。
老孃是農村中最普通一位婦女,與很多農村婦女一樣,沒有讀過書,但均是吃苦耐勞,勤儉持家,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那種人。而不一樣的是,幼年喪母,中年喪夫,晚年喪子。這些所謂人生的不幸,老孃一件也沒逃過,一一都落在了她身上。反而沒有被壓垮,卻變得更加堅強,志氣剛剛。
父親是個木工。而父親在時,經濟上不用老孃操心。在吃穿上,可以説都不用愁。自父親走後,就大不一樣了。樣樣都需要等着老孃去操心、勞累。而這時的老孃接近知天命而年了。
當時除大哥結婚外,其餘的我們兄妹六人,大的大,小的小,而我是老末才四歲。集體的年代,意味着靠公分吃糧。好在是即時沒有公分,也能分到基本口糧。聽大姐説,分到的口糧,雖不是基本糧,但是不夠一家人吃的。試想,光解決這一大家子的吃飯、穿衣,再加上讀書。老孃的困難,就可想而知了。但在上學,老孃毫不含糊,口氣堅定地説道,即時砸鍋賣鐵或去討飯,也要供你們上學。除了兩個姐姐是小學畢業外,而我們兄弟都上到中學高中以上。
年輕時的老孃,在濟南呆過,學會了“甜沫”的做法。到冬季後,老孃就給我們做這種“甜沫”喝,在我們眼裏稱為“菜糊糊”。而這糊糊很豐富,裏面什麼都有,如薑末、粉條、濕黃豆、豆角、地瓜葉、地瓜塊、胡蘿蔔塊等等,每次食材都不一樣,均是老孃在調劑與分配而放。豆角、地瓜葉都是在秋後,老孃從地裏摘來,曬乾後,專門存放起來,留做菜糊糊的食材。這菜糊糊特別好喝,就着老孃醃製的豆豉鹹菜,連乾糧都不吃,兩大碗下肚,飽飽的,胃裏熱乎乎的。而到了春天,老孃就用榆串、槐花給我們蒸菜窩窩吃,還讓我們到山坡去挖苦菜或白蒿。而白蒿做一種小餅吃,苦菜蘸醬吃。老孃常説,吃苦菜敗火。
正是老孃的會過和調劑,加之手巧,度過了一個個青黃不接的難關。有的個別家庭,老早就斷糧了。而老孃從未出現過此種現象。過些日子,老孃就會煎一盤鹹鮁魚或分一個鹹鴨蛋,改善一下我們的生活。
至於穿的衣服,全是老孃一針一線手工做的。常常看到老孃,將一些不穿的破衣服,撕成布條或塊,用自熬得漿糊,一層層地糊在一塊塊木板子上,等晾乾曬透後,揭下來的這些東西,就是做布鞋用的材料。不管是秋夏的晚上,還是冬天的煤油燈下,老孃多數不是在納鞋底、就是搓麻線,再不就是在做布鞋。而到春節時,都會有一件新衣服穿,過大年。而反看老孃,長年累月,就那麼幾身衣服,反覆地穿,破了補縫一下再穿。最好的一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的確良短袖褂。而其它,均是老粗布或染的。
土地包產到户後,日子逐漸好了起來。這時,我離開老家去了異省當兵。三年後回到濟南。這次與老孃聊天,是在秋天。而到隆冬季節的十二月份,老孃就突然病倒撒手走了,永遠地離開了人間。
在收拾遺物時,從牀頭上一個木櫃內,拿出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兩塊布料,一塊是藍色的,一塊是黑色的。
這時才明白,老孃終究還是沒有去賣樹。唉,而老孃的心願,只有我們孃兒倆才知道啊!成了終生的秘密,也成了我終生的一個遺憾。時間過得真快呀,這個秘密,在我心裏已經藏了三十餘載了。
唉,如今的生活愈加幸福,愈加懷念我的老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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