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於瑋琳
編輯|信 陵
題圖|受訪者供圖
十幾年前,葉雲川在紐約唐人街的商店裏看到自己製作的唱片,旁邊是拉拉雜雜的商品,櫥窗裏有個牌子:“皮鞋十五美金一雙”。
他並不覺得自己苦心製作的音樂放在彼時彼地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欣喜,“這很好啊,世界各地都有我的音樂,連波多黎各也有我的聽眾”。
用世界的語言,講中國音樂故事;用國際的品質,做中國的音樂。是葉雲川創立瑞鳴音樂的初衷。
“你聽説過Jazz(爵士)、Rock(搖滾)、Blues(藍調)……這些國外傳過來的音樂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如果把中國音樂拿到國際上,它只能被叫做World Music(世界音樂),它是非主流的”,葉雲川説,“世界需要聽到中國這塊土地上豐富而有特質的東西”。
“瑞鳴音樂創始人”、 “美國錄音藝術與科學學會(NARAS)成員”、“格萊美獎投票成員”、“中國傳媒大學藝術創作導師”……葉雲川有許多“專業”的身份,但在樂迷心中,他最著名的標籤是“中國音樂製作人”和“中國音樂地圖項目發起人”。
也正是這些“標籤”讓他自嘲像“東方的堂吉訶德”、要做“夸父一樣的傻子”。
春意融融,筆者來到葉雲川位於北京建國門的工作室,不大的空間裏擺滿了瑞鳴的唱片和黑膠。2300首——這是這些年來葉雲川創作、製作的作品的數量。
除去唱片和使用過的來自世界各地的近400種樂器,最多的就是獎盃和獎狀,約一百八十個獎項及提名,包括全球音樂獎、美國獨立音樂大獎、中國金唱片獎、華語音樂傳媒大獎等等。
創立近20年,葉雲川認為瑞鳴和中國音樂都迎來了一個關鍵的“節點”。藝術與商業並不矛盾,做一家存續百年基業長青的音樂公司,瑞鳴的道路才剛剛開始。
瑞鳴音樂:僅此一家,別無分店
2003年,葉雲川創立瑞鳴工作室時的大環境和當下有所類似,“非典”肆虐,他窩在家裏考慮做一家音樂品牌。“無論流行、古典都太多人在做了,有很多國際公司百年曆史,那麼多優秀的人,再努力自己也只能做個三流”。
他想:“要做就做一流的人和事,鮮有關注但卻重要的。”
用世界的語言講中國音樂故事,是他最終確定的方向。做民族音樂的有之,但拿到國際上別人聽不懂,要融合;做融合音樂的也有之,但是瑞鳴要做最高品質的。
不計代價,做高品質的音樂,是葉雲川的執着。在過去的十幾年,他奔波於世界各地,召集頂尖的音樂人,蒐羅罕見的樂器,賺來的錢全部用來做音樂,每年花費百萬毫不心疼,自己一年的置裝費卻只有1000塊。
於是有了從敦煌莫高窟藏經洞中發現並整理而成的古譜,由錄音大師李大康和新古典音樂七仙女即興演繹的《明月映敦煌》;
於是有了為了極致效果,幾經輾轉甚至刪除重做,最終創造性融合西洋樂器、民族音樂,古典詩詞、戲曲唱腔打造,一經出世就風靡華人世界的《將進酒》;
於是有了歷時三年,囊括近40個民族,213種傳統樂器,採錄超580位民間音樂人,1056首曲目,1000個音樂視頻,採集近30萬字採集資料的《中國音樂地圖》。
“我的音樂中有1400年前的真實聲音,那是一把唐朝貞觀年間的古琴,價值上億元;也有長城山谷裏錄製的音樂,還有西方教堂裏嗩吶和管風琴的碰撞,瑞鳴的作品用到了近400種樂器。”
數字音樂時代,能用這樣的“笨方式”去做音樂實屬罕見,這“唯一性”構成了葉雲川的底氣,“我們是僅此一家,別無分店”。
這裏面有藝術家的偏執,也有企業家的初心,“好的東西永遠有市場,文化的傳承超越我們個體的生命,計算價值要用百年來衡量”他説。而這也恰恰是瑞鳴作為一家音樂品牌的“護城河”所在。
在瑞鳴音樂京東商城旗艦店,CD的定價在48元到數百元不等,黑膠會更貴一些,最貴的一張CD賣到8800元。有顧客在商品評價裏留言:沒活動,不便宜,但瑞鳴出品,值得收藏。
“數字時代,談價格沒有意義,再便宜便宜不過免費”,葉雲川認為,20年前,隨着數字音樂的興起和國人版權意識的淡漠,“免費聽歌”成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大趨勢,但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免費獲得。
2003年蘋果公司推出iTunes,為用户提供在線音樂服務,標誌着音樂產業正式向數字化時代邁進。然而也恰是在這一年,葉雲川創立了瑞鳴。
以為是巧合的背後卻有着深刻的動因。就如同快時尚風靡的當下,最昂貴的衣物皮具都是手工製作。葉雲川認為瑞鳴就是“音樂領域的愛馬仕,低調而奢華”,當人們可以免費聽歌了,那能讓他們願意付費的就只能是“獨一無二的品質和文化”。
不過,葉雲川的一位朋友認為瑞鳴作為品牌更像是“米其林”。“愛馬仕品質雖高,但大眾高攀不起,但米其林餐廳不同,規模有節制,從一星到三星,品質都有保證,消費升級的人羣都可以享受的起。當然,瑞鳴的黑膠就是愛馬仕。” 這位朋友告訴創業邦。
近20年光陰匆匆而逝,葉雲川的理想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印證。他曾在新加坡一家唱片店看到了20張中國的音樂專輯,其中6張來自瑞鳴,“新加坡人喜歡精緻情調,你們的音樂雖然不算情調,但很精緻”,店家告訴他。
無獨有偶,後來成為他知己的索尼精選日本總監,稱“東京同樣可以聽到很多瑞鳴的音樂。”
在美國展覽時,不同膚色的人,聽到瑞鳴的音樂也會爽快買單。還有以色列鐵粉,滿世界替他宣傳,葉雲川很欣慰 “音樂裏我們實現了四海一家”。
葉雲川(右四)和吉普賽音樂家工作照
長尾的商業模式:“一雞多吃,雞還在”
2021年對葉雲川而言有兩件標誌性的事。
一是籌備15年,歷時三年制作的“中國音樂地圖”一期項目收官;
二是瑞鳴的版權收入和實體唱片收入持平。“未來版權收入的比重還會逐步上升”,葉雲川告訴創業邦,“我常開玩笑説,我們的收入模式是一雞多吃,雞還在,這就是版權收入的優勢”。
在抖音上,2021年有超過260萬個視頻用到了瑞鳴的音樂,而明年開始,這一塊的授權也將為瑞鳴帶來收入。
這些信號意味着,瑞鳴可以開始在實體音樂之上,通過數字音樂來獲得更廣泛的聽眾、更長尾的收入,聽眾人數是幾何級的增長。
據《音樂消費者洞察報告》,正版化推動中國數字音樂付費用户數不斷增長,截至2021年,中國數字音樂付費用户數已超過1億。
“中國的音樂市場開始從方便麪時代過渡到多元化時代”,葉雲川説,“付費意願增強、音樂品味多元化發展,對於品質音樂來説,進入了一個紅利期”。
在過去近20年時間裏,葉雲川如愚公移山一般搭建了獨特的中國音樂體系,用極高的標準打造了瑞鳴的護城河,而在這個基礎之上,一側是以黑膠為代表的具有收藏價值、藝術價值的實體音樂;另一側則是具有強大傳播能力、已在全球200多個國家發行的數字音樂生態。
瑞鳴部分音樂版圖
事實上,瑞鳴一直以來都並不缺乏數字音樂範疇的聽眾。
“我像個被啓蒙的小孩,不知道從專業角度如何表達,但區別於其他的同類曲風,我感覺這是巔峯之作。張力滿滿,蕩氣迴腸”。
網易雲音樂@一位神奇的男子
“寶藏”、“神作”是最高頻的詞彙。
“在過去的十幾年間,我們在數字音樂的傳播完全被動,精力重點在傳統有效客户中,而未來這將成為瑞鳴全力以赴的新方向”。
葉雲川説,“過去追求品質的極致,現在傳播也要追求極致,流媒體、更廣泛多元的聆聽場景,甚至NFT在下個月都會開張”。
“中國音樂地圖”第一期項目,將作為瑞鳴音樂大生態中的一個小生態,率先進行多種渠道的嘗試。葉雲川的初步構想是建立一個類似博物館的載體,在國際國內進行民族音樂的立體展示,包括線上線下的演出活動,衍生品開放等。讓藝術和商業同步前行。
“中國音樂地圖是一個含義無比豐富的IP,我們可以不斷去解構它”。
這些事情已經有許多國有學術機構藝術學校在進行,但葉雲川有信心做到特別:“我們花了近20年時間學習、試驗,去做有獨一無二的音樂,有更完整的民族音樂體系和其他人無可媲美的聆聽體驗。”
但目前,這件事兒面臨一個比較嚴峻的問題——資金。
找資金,找夥伴
長尾的版權收益已經可以維持音樂製作費用,但如果想要進一步搭建中國音樂地圖的生態體系,葉雲川必須去尋找投資。
“這其實是件蠻難的事情”,他坦言,“在做第一期中國音樂地圖的過程中,我幾乎和650個人講我們沒有錢這件事”。
“但我們最終還是做下來了,而且做得不錯”,他笑着説。
2015年,網易雲音樂投資了瑞鳴,現在仍是股東,“三石兄(丁磊)和我很談得來”,葉雲川講述起當時的情景,“他説,‘葉老師,我們都是有理想的人,我們不會欺負你的。’果然這些年下來也沒有欺負過我,給了我很多支持和幫助,我們不像合夥人,更像朋友。但我需要更多的小夥伴參與這件事”。
葉雲川強調了“夥伴”,這背後的基礎是“志同道合”。
“不是搞藝術就不能談錢了,商業沒有屬性,卻有倫理”,反映在音樂上,可以是對音樂人對文化的尊重,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為商業去做快餐”,葉雲川説,“我幾乎從來不接服務型的訂單,放棄短期利益,只為品牌和高品質民族音樂本身”。
那他需要的夥伴是什麼樣的呢?其實和這些年瑞鳴篩選合作的音樂人有着類似的標準。
“有意義、有意思、有錢賺”,葉雲川很認同宮崎駿的創作準繩。
最基礎的當然是有意義,他希望對方和他一樣,不要把音樂僅僅作為一種職業,而是要對社會有所貢獻。“就像一塊石頭扔到湖裏,雖然水花可能不大,但可以漾起圈圈漣漪”。
有意義的基礎上,要做有意思的音樂。“我不是匠人,但有匠心,匠人只做重複性的繼承,但音樂除了認真執着,更重要的是要有創造性”。
第三條,有錢賺,這是一個現實的基礎,但“不能賺眼前的錢,要做有長期價值的事情”。“日本有25000家150年曆史的企業,年紀最大的企業有1400歲高齡,中國的老字號有多少家呢?”
根據媒體此前測算,中國的中小企業平均存活年限是3-4年,葉雲川認為這實在是一件憾事。
瑞鳴音樂雖然“小而美”,但藝術永遠有市場,瑞鳴所追求的唯一性讓他們無所謂競品。就像登山,不斷攀登,回頭一看,終有“一覽眾山小的時刻”。
這些年葉雲川合作過國內外近3000個音樂人,對合作者而言,他是特別的。
“(葉雲川)他能細化到什麼程度,就細化到什麼程度,能多精緻就多精緻,我覺得這個人好玩,所以我覺得可以再玩一遍”,歌手王韻壹此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聊到,葉雲川喚起了她的“儀式感”。
有一個半退休狀態的行業著名音樂人對他説:“雲川,我收到你的作品,半夜聽完,你激發了我重新做音樂的熱情”。
葉雲川與錄音大師李大康老師工作照
以“夸父”為偶像
葉雲川的微信名叫“一個人的旅行”,這些年他一個人走遍全球各地,樂在其中。
他時常和人分享自己兒時的故事,一個池塘的左邊有一羣人在撈魚,而同一池塘的右邊有一個小孩孤零零的自己撈,根本不和別人在一起,那是童年的他。
“我從小就不喜歡和別人一樣,和別人做一樣的事有什麼意思呢”,也正因如此,黑膠唱片在90年代停產之後,葉雲川是第一個在國內製作出品黑膠的人,始於2005年,現如今已經制作出版了51張黑膠唱片。
近年來,國內外聽黑膠蔚然成風,根據《2022全球音樂報告》,實體音樂在20年來出現了首次增長,其中黑膠2021年收入增長達51.3%。
葉雲川將這個現象歸因為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開始迴歸本心。“就像CD的原理是從內向外讀取,而黑膠是從外向內讀取,尋找最初的自己”,他説,“從黑膠到MP3音符沒有丟失,節奏沒有丟失,但是為了降低帶寬所需成本,最大幅度壓縮損失了什麼?”
“藝術家情緒、情感的表達”。
而現在,越來越多人開始追求黑膠可以帶來的身臨其境的音樂體驗,與此同時,國人對於版權意識的增強也帶來了更多的契機,從無人付費到付費率13%,雖然和歐美的50%仍有差距,但這無疑是一個好的開始。
在此之前,葉雲川已經在這條路上耕耘了近20年,但辛苦會被音樂沖刷,替換成無上快樂。
他曾在演講中談及:現在的中國已經到了一個類比唐宋的富裕時代,每個人都很聰明瞭,但音樂顯然不是為了現實而生,它看不見摸不着,卻如鹽和空氣一樣不可或缺的東西,做音樂人很辛苦,但為了音樂,為了這看似沒用卻極有力量的藝術,我願意做像夸父那樣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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