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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記事起我就很好奇,為什麼我跟學校的同學們都長得不一樣。”
25歲的梁嬌嬌來自加拿大,她有一對白皮膚金頭髮的父母,但她和哥哥卻是黃皮膚黑頭髮的長相。
因為顯著的外貌差別,嬌嬌曾不止一次問過父母為什麼。而等她再長大一點後,父母也選擇了坦誠相告。
“原來我和哥哥都不是他們親生的,哥哥來自韓國,我來自中國長沙。”
那是嬌嬌第一次知道,她的故鄉在遙遠的中國長沙。年幼的她,會時不時地幻想着未曾謀面的親生父母。
從2012年開始,嬌嬌嚴肅地思考了這個問題,並決定前往中國做交換生。
2014年12月11日,她從中國香港來到了湖南長沙。
但這一次尋親之旅,前前後後牽扯了四個家庭。他們和嬌嬌都是什麼關係,到底誰才是嬌嬌的親生父母?
第一個家庭:被福利院寄養兩個月嬌嬌的養父母,來自加拿大的包米埃夫婦,十分支持養女的尋親計劃。
而一開始,嬌嬌是打算直接去長沙的大學做交換生的。可惜這個辦法行不通,她最終被交換去了香港城市大學。
在交換生期間,嬌嬌認識了一位名叫周恩澤的同學。周恩澤中學時在長沙讀過書,和以前的老師還保持着聯繫。
聽説嬌嬌此次想回國尋親,他表示自己也可以盡一份綿薄之力。在和中學老師聯繫過後,老師安排了一名女同學前來招待他們。
因此在2014年的12月11日,嬌嬌、周恩澤與另一名來自加拿大的交換生,一起住進了那名女同學的家裏。
這名女同學的舅舅周永光,還自告奮勇的幫助嬌嬌尋親。
來中國之前,包米埃夫婦將一份《孤兒情況表》交給了養女。
根據上面的信息顯示,嬌嬌出生於1989年的10月30日。在第二年的10月13日,被通泰街派出所送到了長沙市第一福利院。
後來又過了幾個月,她就被領養到加拿大去了。
於是一行人先是去了福利院,然後又去了派出所。但24年過去了,當初的很多老人都已經不在了,所以他們並沒有得到什麼線索。
正當眾人感到無計可施的時候,嬌嬌突然想起來自己的電腦裏還保存了一份文檔。
那似乎是一份手寫資料,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一整張紙,可上面的中文沒人能看得懂。
為了防止紙張遺失破損,嬌嬌將它掃描成文檔存進了電腦裏.
大家仔細一看,發現這是一份《梁嬌嬌生活習慣》記錄書。
記錄的人詳細説明了嬌嬌各方面的生活習慣,最後的落款是——中國親人:唐一中全家。
如此細緻入微的觀察和字裏行間體現出來的拳拳愛意,都證明這户姓唐的人家與嬌嬌關係匪淺。
那麼,他們會是嬌嬌的親生父母嗎?
經過仔細的回憶,嬌嬌否定了這種假設。因為養父母告訴過她,在她被領養到加拿大之前,曾經在一户中國家庭寄養過兩個月。
現在看來,唐一中夫婦應該就是她的第一任養父母。
雖然不是親生父母,但周永光覺得這也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突破口,説不定對方就知道24年前的一些往事呢?
根據紙張上打印的長沙汽車電器廠技工學校這條線索,周永光找到了這家學校的退休辦,進而找到了唐一中的聯繫方式和家庭住址。
12月13日,即將和中國養父母見面的嬌嬌,心情是又激動又忐忑。
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月,但她也很感激唐一中夫婦對她的關心疼愛。
這一點,從那張生活習慣記錄書上就能看出來了。
不過一晃24年過去了,她這麼貿貿然地上門拜訪是否有些突兀?唐一中夫婦又是否還記得她?
事實證明嬌嬌多慮了,一進門,唐一中的妻子就緊緊地抱住了她。老兩口見到曾經的養女,都高興得語無倫次了。
看到那張記錄書,年過七旬的唐一中一下子就陷入了回憶。
“90年10月,福利院把她抱來的,在我們家寄養了兩個月。年底的時候,加拿大的養父母就把她帶走了。”
在離別之際,唐一中親手寫下了嬌嬌的各種生活習慣。雖然只相處了短短兩個月,但唐家所有人都對嬌嬌有着深厚的感情。
那時唐一中的母親還在,對待這個寄養的小女孩就像疼愛親生孫女一樣。
而在嬌嬌遠赴加拿大後,一家人還珍藏着她小時候的照片。
“想她了就拿出來看一看,可是看來看去也想象不出她長大後的樣子。現在見到她了,我真的很高興。”
唐一中的妻子拉着嬌嬌不肯鬆手,仔細地端詳着長大後的養女,好像要把這副長相深深地刻進自己的腦海中。
看到嬌嬌的頭髮亂了,她很自然地拿起梳子給養女梳頭,嘴裏還唸叨着晚上要燒什麼菜、明天要去買什麼新衣服。
而背對着養母的嬌嬌,早已淚流滿面。通過翻譯,她深刻感受到了唐家人對她的愛。
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都沒能磨滅那短短兩個月時間裏所建立起來的温情。
但可惜的是,唐一中夫婦並不清楚嬌嬌的親生父母是誰。當初是福利院把嬌嬌抱來的,兩個月之後又被抱走。
期間,夫婦倆根本沒聽説過嬌嬌親生父母的任何消息。
一邊是與養父母重逢的欣喜,另一邊是缺失線索的低落。接下來,嬌嬌的尋親之路又該何去何從?
第二個家庭:抱養十一個月送去福利院12月14日,唐家人還沉浸在養女回家的喜悦中,唐一中的妻子一大早就出去給嬌嬌買新衣服。
但此時,幫助尋親的媒體接到了一個叫黃金華的女人打來的電話。
她的語氣十分激動,先是問了一遍嬌嬌的情況,然後口口聲聲説:“那是我的女兒啊,我的女兒回來了!”
記者和周永光等人聽到她這麼説也是欣喜異常,連忙追問道:“你是梁嬌嬌的親生母親嗎?”
但黃金華接下來的一番話卻給眾人澆了一盆冷水,也使這次尋親之旅更加撲朔迷離。
“不是,我不是嬌嬌的親生母親,我是她的養母啊,我養了她快一年!”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蒙了,嬌嬌的第一任養父母是唐一中夫婦,第二任養父母是包米埃夫婦。
這個名叫黃金華的中年女人,又跟她有什麼關係?
嬌嬌顯然也沒料到這一出,因為在她的記憶裏完全不存在這個人。可她不願意放過任何一絲線索,於是在14日的下午找到了黃金華家。
而此時的黃金華一家人也是無比欣喜,他們百分之百相信,嬌嬌就是他們當年抱養的那個女兒。
“我是中午在電視上無意間看到的,她小時候的照片跟我女兒的一模一樣,就連名字都相似,我肯定不會認錯的。”
黃金華找這個養女找了20多年,突然間在電視上看到了她的尋親消息,那一刻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興奮地跑下樓大喊“妹子回來了!”,街坊鄰里都以為她瘋了,而丈夫卻從這句話中猜出了一點什麼。
夫妻倆顫抖着雙手給媒體打去了電話,要求和嬌嬌見一面。
剛一見面,黃金華就抱着嬌嬌痛哭流涕。但嬌嬌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了一跳,她並不確定眼前這位也是自己的養母。
看着眾人懷疑的目光,黃金華連忙帶着他們去家裏看證據。
嬰兒用過的襁褓、穿過的棉衣,還有一張寫着“1989年農曆十月初二”的生日紙條。
黃金華説,當初襁褓裏還夾着兩塊錢。
雖然這農曆生日和嬌嬌的生日是一致的,可誰也沒法證明那襁褓和棉衣也是她用過的。
但緊接着,黃金華又拿出了一本照片集。上面全是他們一家人到處遊玩的照片,而照片上那個未滿週歲的小女孩與嬌嬌十分相似。
看到這些照片,嬌嬌打消了心底最後一絲懷疑。她一眼就認出來了,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自己。
那麼,這一切到底是什麼回事?
“我是89年的11月中旬撿到嬌嬌的,就在以前的小林子衝南二里牌那裏。她就裹着襁褓躺在地上,我看着可憐就抱了回來。”
彼時的黃金華還有一個剛滿十個月的兒子,兒子剛剛斷奶,她認為自己的母乳足夠再養活一個孩子。
而丈夫和家裏的老人也很喜歡這個小女嬰,因此嬌嬌就順理成章地在這個家裏住了下來。
她一開始的名字叫葉嬌,梁嬌嬌這個名字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員給改的。
在被抱養的十一個月當中,嬌嬌得到了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愛。她甚至比自己的哥哥還得父母寵愛,是家裏名副其實的掌上明珠。
可黃金華夫婦沒有辦理領養手續,而且他們也不具備領養資格。因此在1990年的10月份,嬌嬌被派出所送去了福利院。
孩子被送走後,黃金華連着一個月天天跑到福利院去,她就想偷偷地看一眼嬌嬌。
但她不知道,嬌嬌已經被送到唐一中家裏去寄養了,並且在年底的時候又被帶去了加拿大。
失去嬌嬌,是一家人心裏永遠的痛。當初外婆難過得一個禮拜沒吃好飯,臨終前也心心念念着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孫女。
雖然嬌嬌已經對這段記憶失去了印象,可黃金華夫婦才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任養父母。
20多年來,黃金華夫婦找過報社、電視台和許多朋友,如同大海撈針般地尋找嬌嬌的蹤跡。
可是彼時的嬌嬌遠在大洋彼岸的加拿大,她從不知道第一任養父母找她找得這麼辛苦。
不過好在嬌嬌已經平安長大了,還知道自己回國尋親。否則,唐一中夫婦與黃金華夫婦都不可能再見到這個養女。
而得知了嬌嬌想尋找親生父母的願望後,兩户家庭都在竭盡全力地幫她。
同時,兩位養母也鉚足了勁兒地施展廚藝,就想讓嬌嬌在長沙找到家的感覺。
“接下來的幾天,我會分別和這兩個家庭交流團聚。我感覺到了一種壓力,但我明白自己應該去回饋他們的愛。”
由於文化差異,嬌嬌一時半會還無法適應這種熱情的對待。但她也在努力學習中文,享受着和兩對養父母之間的相處。
DNA不匹配的第三個家庭,低調認親的第四個家庭時間一晃就到了12月16日,嬌嬌因為學業原因準備在18日返回香港。
截止此時她仍然沒有親生父母的消息,但她也沒有很失望。或許是找到了兩任養父母,也或許尋親不是她的人生目標。
如果真的沒有這個緣分相見,那麼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可沒想到16日晚,一位名叫張華的女士和她的舅舅登門拜訪了。
彼時嬌嬌正在黃金華家吃飯,晚餐是熱騰騰的火鍋和各類家常小菜。
其實張華一家在15日晚就看到了這個跨洋尋親的故事,張華的舅舅激動得説:“這是我當年送走的那個孩子呀!”
一樣的年齡、一樣的生日和相似的襁褓棉衣,讓張華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25年前,20歲的她未婚先育。可面對那個嗷嗷待哺的女嬰,家人都勸她送養。
於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張華的舅舅將孩子放在了小林子衝附近一家職工大院的門口。
他打聽到大院裏住着一位不能生育的女同志,如果孩子能被對方抱養,那也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
可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後悔了,張華躺在牀上不停地抹眼淚,舅舅和舅媽則想着趕緊把孩子抱回來。
但孩子已經不見了,職工大院的人説沒見過什麼孩子,連哭聲都沒聽見。
接下來他們又跑遍了派出所、福利院,可始終沒有孩子的下落。
這事就成了張華心裏的一根刺,即便她後來結婚生子了,心裏也依然放不下這個失蹤的大女兒。
所以當12月15日晚在電視上看到嬌嬌後,她和舅舅有70%的可能性覺得,那就是她的女兒。
在掙扎了一天過後,張華選擇了和現在的丈夫坦白。如果嬌嬌真是她的女兒,那她不可能不管不顧的。
丈夫最初得知很是驚訝,但他並沒有阻止妻子認親。於是在16日晚,張華和舅舅來到了黃金華家。
舅舅一個人先推門而入,張華則站在樓道里哭得顫抖不止。
陳年的傷疤被揭開,無論嬌嬌是不是她的女兒,這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舅舅的回憶和黃金華所説的情況基本一致,他的字跡和那張生日紙條上的字跡也很相似。
此時的張華才敢走進家門,躲在舅舅的背後偷偷看嬌嬌。而作為當事人的嬌嬌卻顯得很冷靜,和張華全程都沒有交流。
如果眼前這位真是她的生母,她一下子也沒想好要説什麼。
離開之時,雙方約定12月17日下午去做親子鑑定。
“如果不是我會如期返回香港,DNA樣本已經留下來了,以後可以繼續匹配。如果是,那麼我會再留幾天。”
12月18日親子鑑定結果出來了,嬌嬌與張華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得知這個結果的嬌嬌看得很開,但張華卻始終不能接受。提心吊膽了25年,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為期一個禮拜的尋親之旅結束了,唐一中夫婦和黃金華夫婦依依不捨的送別了養女。
他們有很多很多話想説,但奈何雙方語言不通。最後,黃金華只能用一句蹩腳的英文“good healthy”(身體健康)來作為結束語。
相較於來時的陌生忐忑,返程時的嬌嬌顯得很是輕鬆愉快。無論找不找得到親生父母,她都會和這兩任養父母保持聯繫。
而唐一中則希望嬌嬌學好中文,就把長沙當成她在中國的家。
2014年12月25日,在嬌嬌返回香港一個星期後,有一位來自岳陽汨羅的女士悄悄來到了司法鑑定中心。
她要和嬌嬌的DNA樣本做匹配,最終的鑑定結果顯示,兩者之間具有親子關係。
鑑定中心的負責人湯女士看到這個結果覺得很不可思議,雖然嬌嬌臨走前委託了她,可沒想到好消息這麼快就有了。
“當時很為他們高興,但為了保險起見,我們也建議父親過來做一下親子鑑定,可是他們拒絕了,只提供了母親的樣本。”
最終母女親子關係是成立的,而遠在香港的嬌嬌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她的親生父母是岳陽比較知名的大富翁,經濟情況十分富裕,房產鋪面都不缺,出手也比較闊綽。
而作為老二的嬌嬌,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姐姐在第一時間和嬌嬌見了面,並帶着她回家認親了。
而唐一中夫婦、黃金華夫婦和周永光等人都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們很為嬌嬌高興。
但同時也尊重嬌嬌及其家人的意願,不向媒體過度曝光。
直到2015年的3月份,媒體記者才得知了尋親結果。他們嘗試聯繫嬌嬌及親生父母,不過一直沒能聯繫上。
作為委託人之一的周永光則轉達了一句話:“現在孩子已經找到親生父母了,他們想回歸平靜生活,大家就不要再去打擾他們了。”
至於25年前的那個冬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嬌嬌為何會出現在馬路邊,大概只有她的親生父母才知道。
但嬌嬌也是一個很堅強開朗的姑娘,她能接受事情的所有真相。
因為她不僅在加拿大養父母的關愛下健康成長,回到中國後又找到了兩任養父母。
這些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都給予了她最無私的愛。
後記在這次短暫的尋親之旅中,嬌嬌前後接觸了四個家庭。這遠遠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範圍,也使她在迷茫中失去了分辨和判斷。
在這個過程中,嬌嬌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是親人,什麼才把人們聯繫在一起。
是一脈相傳的血緣、相似的容貌,同樣的語言和國籍?還是一起度過的時間、一起走過的點滴?
在加拿大,兩個白種人和兩個黃種人一起組建了家庭。在中國,唐家和黃家也跟她沒有血緣關係。
可是,嬌嬌在不同的家庭身上都體會到了歸屬感。所以直到尋親結束,她也沒有給出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
或許是兼而有之吧,血脈親緣斬不斷,彼此相伴的歲月也忘不了,是緣分將人們聯繫在了一起。
也希望嬌嬌能常回中國來看看,不要忘了故土也有愛着她、念着她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