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歲的樂樂(化名)舔了一口蛋糕,心滿意足。這是3年來,他第一次吃上蛋糕。
兩個多月前,樂樂剛做完腎臟移植手術。擁有了一顆健康的腎臟後,這位身患尿毒症3年的小男生,終於得以擺脱疾病帶來的諸多痛苦困擾,迴歸正常成長軌道。
樂樂是幸運的。他的情形,讓13歲的姐姐嘉嘉(化名)既高興又失落。因為,同樣被確診尿毒症的她,還要繼續等候合適的腎源。
在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腎移植病房,像樂樂和嘉嘉這樣的小患者並不少見:小小年紀的他們,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在焦灼地等待一份希望。
“由於腎病早期症狀不明顯,很多患兒發現疾病時已經進展為尿毒症。雖然可以通過透析治療維持生命,但和成人相比,兒童尿毒症患者最大的不同是,如果不及時進行移植手術,小患者的生長髮育會受到很大影響。” 浙大一院腎臟病中心常務副主任、吳建永主任醫師説,“從這個角度來説,兒童腎移植比成人腎移植的意義更大。”
吳建永和腎移植小患者在病房
弟弟忍不住哭喊
“我不要這個導管!”
112釐米的身高,有點敦實。錢報記者在浙大一院腎移植病房見到樂樂的時候,以為他最多6歲。
“3年前,發現這個病後,他的身高就沒再變過。”樂樂的媽媽方麗(化名)輕聲説。
樂樂被發現異常是在2019年,有一天,他突然發熱、氣喘,最初以為是感冒,但是他的情況越來越不好,感覺氣管被堵住一樣,後來到市裏的醫院,查出來説腎衰竭。
方麗和老公從安徽到温州來打工,從沒想到活潑的小兒子會得了重病,“他就是一直比同齡人矮一些,平時醫院都沒怎麼去。”
疾病的快速進展,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接二連三的衝擊。因為頭暈、抽搐、呼吸急迫,樂樂先後兩次住進重症監護室,腎衰竭很快進展成尿毒症。
2020年底,樂樂的肌酐上升到500多(兒童的正常肌酐值,在20μmol/L -50μmol/L之間),在醫生的建議下,他開始腹膜透析(以下簡稱腹透):一根導管插入腹部,經導管將腹透液灌注到腹腔內,每次900毫升,一天灌注4到5次。
腹透時,會疼痛、腹脹,樂樂時常忍不住哭喊,大叫着不要這個導管。
“但他一邊叫,一邊還是會用手護着導管。他其實很愛惜這個導管,我有時給他洗澡,不小心碰到,他還會怪我。”説起兒子的這些小動作,方麗的眼淚止不住地一串串落下。
開始透析後,樂樂就休學了。“他生病後就不和小朋友玩了。他自卑,説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方麗説,樂樂知道自己的病意味着什麼,但從不説。僅有的一次,在複診之後,他問媽媽怎麼樣了。方麗安慰他:醫生説好多了。
樂樂笑着回答她,“你別騙我了好不好,我都聽懂了。”
兒子的那個笑,方麗一直記得。
姐姐悄悄畫下
患病前後的自己
做上腹透後,樂樂的情況漸漸穩定,但這個家庭的噩運卻接踵而至。
二女兒嘉嘉突然頻繁頭暈,檢查結果顯示,她得了和弟弟一樣的病:腎衰竭。
方麗覺得天塌了。不記得有多少個夜晚,她趁孩子們睡着後偷偷起來抹眼淚。那段時間裏,讓兩個受苦的可憐孩子儘快恢復健康,是支持方麗活下去的全部勇氣和信念。
嘉嘉確診後,兩個孩子的關係更密切。他們是姐弟,又是共患難的病友。方麗時常看到兩人湊在一起悄聲討論。
“我聽到過姐姐問弟弟,這個病到哪一步會怎麼樣,弟弟很詳細解釋,腹透的導管是怎麼裝的,在肚子裏是什麼感覺……”
尿毒症患者有嚴格的飲食限制:低鈉、低鉀、低脂、低鱗。不能吃的食物一大串:堅果、蛋糕、飲料……
雖然饞,兩個孩子卻很剋制,生病之後,他們再也沒吃過這些東西,生日也沒有蛋糕。
同樣的,方麗和老公也從不吃這些,“不能讓他們眼饞。”
有一次,樂樂實在忍不住,對媽媽説:讓我看一眼蛋糕吧,我就看看。
嘉嘉曾畫過兩幅畫,被方麗無意間看到:一幅生病前的“我”,健康,開朗;一幅以後的“我”,憔悴,沉鬱。
方麗唯有流淚。
弟弟成功換腎
姐姐還在等待期盼着
“我不想女兒也做腹透,太受罪了。”想起樂樂這幾年的經歷,方麗無論如何不願意女兒再走上同樣的路。“聽説浙大一院腎移植手術做得很好,不少小朋友在這裏成功移植後襬脱腹透和血透,於是,我們便急忙帶着兩個孩子來排隊。“
對於這個普通家庭來説,兩個孩子的治療費是筆鉅款。夫妻倆拿出全部積蓄、轉接、籌款……想盡一切辦法。
今年2月,方麗夫婦帶着兩個孩子來到浙大一院排隊等候腎移植。
在等待匹配腎移植的時間裏,樂樂和嘉嘉比方麗更焦急。兩人幾乎每天要問媽媽:你接到電話了嗎?並不斷催促她再去問問。
今年5月,在等候兩個多月後,方麗如願接到了浙大一院的來電——樂樂匹配到了合適的腎源。
“真是又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兒子匹配上了;難過的是,女兒沒有匹配上。”嘉嘉的肌酐值在持續上升,已經接近1000μmol/L,方麗覺得她更急迫。
方麗也感受到了嘉嘉的失落,“但她只是問過一句:我是不是等不到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和樂樂的敦實相比,嘉嘉顯得纖瘦,她身高155公分,生長髮育受到的影響還不那麼明顯。她和弟弟悄聲聊天、嬉笑,彷彿有説不完的秘密,聽到媽媽講自己的病情,顯得平靜、疏離。
樂樂的手術很順利,移植之後,他再也不用每天腹透,身上沒有那根導管,小調皮小機靈的天性,又回到了這個小男生身上。
媽媽還是始終堅信,嘉嘉也會等到這一天。
手術後的樂樂,身上沒有那根導管,像是掙脱束縛一樣,自由開朗很多。
這樣的變化,是浙大一院腎臟病中心常務副主任、吳建永主任醫師為腎移植患兒複查時,最願意也最經常見到的——孩子又長高了、胖了;更愛笑,更活潑了。
“兒童尿毒症多和基因突變有關。和成人患者不同,如果不及時進行移植手術,小患者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發育都會受到限制,並導致教育延遲和融入社會困難。”
吳建永也觀察到,幾乎每位成功接受腎移植的小朋友,在一定時間內,都能迴歸正常,很多時候,他們甚至會忘了自己與同齡人有何不同。
病痛折磨下的6歲小女孩
對死亡有了自己的認知
成功腎臟移植的孩子,都像樂樂一樣,會有很多細小的變化。比如6歲的甜甜(化名):愛笑了、話多了。
手術後的甜甜比了個心
甜甜有着微卷的長髮,頭頂幾縷一股股地精細編織成辮子,白白淨淨的她,笑起來像是一個洋娃娃。只是仔細看,她手腳削瘦,幾乎都是骨頭,身高105釐米,體重只有34斤。這個小女孩,才剛剛做完移植手術兩週多。
甜甜是去年發病的。當時她因為呼吸困難、氣喘去當地醫院就診,先後被診斷為急性喉炎、感冒。
“她的病發展很快,腿軟、走不動、嘔吐、昏迷,還進了ICU。”接到女兒腎衰竭的診斷結果時,媽媽李娜(化名)感到天旋地轉,“我守在搶救室外面,每一秒都是煎熬。”
在李娜的認知中,腎衰竭等於不治之症。
甜甜的肌酐值持續高升,最高時接近2000μmol/L,已經發展成尿毒症。她開始了長達兩個月的腹透:因為體內毒素很高,最多的時候每天10次,每次2個小時。
“她太小了,每次腹透只能600毫升。”李娜説,這個過程,女兒超乎尋常地懂事,雖然很痛,但她從沒哭過,“很多時候,是我在掉眼淚。”
有一次,李娜伸出胳膊給女兒:你要是太疼,就咬媽媽吧。
“她説,我不咬媽媽,否則媽媽會疼,我會哭的。”再次説起女兒當時的回答,李娜的眼睛發紅。
因為治療,甜甜每天要吃很多藥,最多的時候一天要吃十七八粒。她最初很抗拒,母女之間有這樣一段對話——
“不吃藥,病就不能好。”
“什麼是不能好?”
“就是會不在了。”
“是像爺爺那樣嗎?”
甜甜的爺爺在她很小時離世,這是她對死亡的模糊認知。從那之後,甜甜每次吃藥都很主動,她對媽媽説:我不要像爺爺那樣。
在一次痛苦的腹透之後,她開心地説:媽媽,你看,我沒有死!
種進新的腎豆豆後
她變得活潑好動
今年4月,多方打聽之後,李娜帶着女兒到浙大一院,希望女兒能有重獲新生的機會。
“我本以為要等上一年,沒想到兩個月不到就接到了通知。”李娜一直説自己和女兒特別幸運:從發現到確診到移植手術,幾乎都沒有浪費時間。
李娜向甜甜這麼解釋腎移植:你的腎豆豆壞了,需要種進去一個新的“豆豆”。等待腎源的過程,這對母女期待又糾結。
甜甜曾問她:媽媽,新“豆豆”從哪裏來的?李娜説,那是另外一個小朋友的。
甜甜很好奇:其他小朋友把豆豆給我了,他怎麼辦?
聽到媽媽的解釋後,甜甜哭了:我不想要豆豆了,我不想其他小朋友不在……
6月底,甜甜在浙大一院腎臟病中心完成了移植手術。手術從傍晚6點開始,等到甜甜被推出來時已經接近凌晨。還有些迷糊的甜甜聽到媽媽的叫聲,睜眼看了下,又沉沉睡去。
一年多來,李娜第一次體會到安心的感覺。
術後的甜甜不用再每天腹透,小姑娘變得活潑,李娜説話時候,她在媽媽身上爬來爬去,還不時插嘴、發問,如果不是過於纖細的四肢,很難看出她是一位大病初癒的小患者。
“這裏的醫護人員對我們很好,每天給我們買早餐,對孩子也很耐心。”李娜説。
守在病牀邊的她,雙眼凹陷,有些腫脹,顯得疲憊。甜甜生病後,她沒睡過一個好覺。“只要甜甜平平安安的,其他什麼我都不要求了。”
雙胞胎妹妹比姐姐矮一個頭
術後一年長了快20釐米
從2012年浙江省開展器官捐獻以來,浙大一院共做了115例兒童腎移植,其中小於10歲的有22例,年紀最小的只有4歲。從臨牀病例來看,90%的小患者在患病期間,身高都會受到抑制。
“兒童尿毒症患者如果能夠儘早完成腎移植手術,生長髮育會在之後趕上同齡人,醫學上稱之為追趕性生長。也正是因此,我們國家的器官分配系統針對18週歲以下的兒童尿毒症患者有着政策傾斜,只要能夠匹配順利,患兒有可能在數月之內優先做上腎移植手術。”吳建永説。
13歲的萌萌(化名)在2015年確診尿毒症,她的身高,有好幾年時間都定格在了112釐米。
“那時她體重只有40多斤,又黑又瘦。”萌萌媽媽説。
2017年,他們輾轉來到浙大一院求醫,並在等候兩個多月後,接受了腎移植手術。
萌萌生病時,姐姐陪着她
“萌萌和姐姐是雙胞胎,術前她比姐姐矮了一個頭,做完手術後第二年,身高就趕上了姐姐,一下子長了有快20釐米吧。”
剛做完手術後的萌萌(右)比姐姐矮很多
這些都是讓萌萌媽媽始料未及的,“最開始,我以為這病沒得治了,從來沒想到,及時治療後,不僅能保命,各方面的發育還能再趕上。”
如今,手術5年過去了,萌萌的生長髮育和姐姐幾乎是齊頭並進,人變白了,也變胖了。姐妹倆又能漂漂亮亮地一起長大,在媽媽眼裏,這便人間最美好的事。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 記者 吳朝香 通訊員 王蕊 魏純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