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年輕時一場説走就走的出行 | 李新
那年暑假我到淮北市作家協會開了一張介紹信,帶着這張介紹信到濉溪縣幾處走訪走訪。
我雖是濉溪縣人,但小時候只限於火集、趙集這兩個集之間的區域,對其他地方並不熟悉,參加工作在淮北市,又是個教書的,腳步丈量的範圍非常狹窄。出席文學創作研討會,受其他作者啓發,我感覺到文學作品應該是有根的,它的根應該紮在故鄉。濉溪是我的故鄉,可我對故鄉並不熟悉,於是想到濉溪大地走訪一遭。
我先去的鐵佛。
那時叫鐵佛鄉。鄉北原有一唐代古寺,寺內大雄寶殿有三尊佛像,中間最大的一尊為鐵鑄成,寺以鐵佛像得名“鐵佛寺”,寺南村莊也以鐵佛像得名“鐵佛”。接待我的是通訊員李天真。李天真的通訊報道我在《淮北報》上經常見到,他是一個非常勤奮的作者,是農民“記者”。我們中午在區公所吃飯。一道紅燒肉非常好吃,肥而不膩,廚師是勞改出來的,他説他在勞改隊裏學會的唯一手藝就是燒紅燒肉。因為不勝酒力,經不住勸,我喝酒喝多了,在天真家一覺睡到天黑。後在天真家隨便吃點飯,就和他一起來到澮河邊,腳下是隋堤,夏風清涼,澮河寂靜無語。
據天真説鐵佛唯一具有文化的地方是卧龍湖,卧龍湖上有卧龍橋,僅傳説而已;又説鐵佛西北是樊噲的封地,史上無考。我覺得也沒啥,第二天就告別天真,往臨渙去。
臨渙鎮安排我吃住在一農户家。同時吃住在這裏的還有從縣裏下來的老温。老温説他是縣裏派來調研的。女房東給我們送來烙饃和菜,挺合胃口。飯後,老温説:“走,出去走走。”我們就來到燈火亮堂的老街。這裏整個是喝茶的,房子破舊,粉牆黛瓦,飛檐翹角,但茶的生意很紅火,三三兩兩的老者在那裏喝茶、聊天,非常愜意。喝茶是南方人的習慣,在北方有這樣一條老茶街,很特殊。我們坐了一會,老温説:“太晚了,回去吧。”我就跟他回去了。第二天早上,老温要告別房東回縣城了,對我説:“付人家大嫂五塊錢。”我這才知道,下鄉幹部有了良好的作風,不吃白食,吃老百姓的飯要付錢的。我趕緊付給女房東五塊錢。
我還想到老街去看看。一例的老房子,大概是明清時期的建築,房上的瓦隨時要傾塌下來的樣子,靠圓滾滾的木柱顫顫巍巍地撐着。你説要喝茶,店主便走出來給你擺上一壺,置放茶盅,讓你自斟自飲,喝完再衝,不管喝多久,不貴,三毛錢。那茶算不得什麼好茶,六安茶棒,但喝到嘴裏,口感極好,温而甘醇,厚重,有回味。我不懂茶道,只記得在海南島,衝一壺紅茶,切一盤油炸餅,就茶吃了,那味道超好。只是在平時,我是不喝茶的,生怕晚上睡不着覺。我的目的不是喝茶,是想找當地人聊天。來喝茶的多是閒人,條件不計,板凳不夠,搬塊磚頭坐着也能喝茶,趕集的,草帽脱下來,蹲在一角也能喝茶。喝茶就是為了打發時間,等喝得差不多了,看看太陽,到天正中了,再掂起草帽回家。我聽他們聊得起勁,説這臨渙街,傳説多得很,聽説過“二百架葡萄”嗎?原來是兩塊碑架一棵葡萄,當地人“百”讀作“碑”。聽説過“六十四眼橋”嗎?原來是臨渙古城內外有六閣四寺,其間以橋相連。臨渙人幽默得很哪!這幽默與汪倫的“十里桃花萬家酒店”有得一拼。
臨渙古稱銍,《史記》中有記載。當地人稱銍城縣。也就是説臨渙在古代不是鎮,也不是鄉,是縣哪!臨渙西北角有古城牆,我到上面走一趟,當時荒草萋萋,和我們看到的普通土堤沒什麼兩樣,但有垛口和烽火台,可以證明它是城而不是堤。
臨渙在春秋時屬宋國。當時這裏有一個有名的人物叫蹇叔,學過高中課文《秦晉崤之戰》的,都知道“蹇叔哭師”。蹇叔能為秦穆公重用,是因為當時的政治家百里奚非常欣賞他。百里奚自幼家貧,在齊遊學時曾乞食於人,為蹇叔收留,因得不到齊的任用,投奔虞國,為大夫。周惠王二十二年(公元前655年)虞君不聽百里奚言,為晉所滅,百里奚被俘。秦穆公求婚於晉,晉獻公將百里奚作為陪嫁臣送秦。百里奚不堪其辱,逃回故鄉南陽,被楚人所執以牧牛為生。秦穆公知百里奚賢,遂以緝拿逃奴為由,用奴隸身價——五張黑色公羊皮將他贖回,拜為大夫,因號“五羖大夫”。可百里奚畢竟年齡大了,就謙讓説:“我比不上我的朋友蹇叔,蹇叔有才能,可是世人沒有人知道。我曾外出遊學求官,被困在齊國,向銍地的人討飯吃,蹇叔收留了我。我因而想事奉齊國國君無知,蹇叔阻止了我,我得以躲過了齊國發生政變的那場災難,於是到了周朝。周王子頹喜愛牛,我憑着養牛的本領求取祿位,頹想任用我時,蹇叔勸阻我,我離開了頹,才沒有跟頹一起被殺;事奉虞君時,蹇叔也勸阻過我。我雖知道虞君不能重用我,但實在是心裏喜歡利祿和爵位,就暫時留下了。我兩次聽了蹇叔的話,都得以逃脱險境;一次沒聽,就遇上了這次因虞君亡國而遭擒的災難:因此我知道蹇叔有才能。”於是秦穆公遣公子縶假作商人,以重幣聘蹇叔,讓他當了上大夫。
我由人帶領,專門去鎮東拜謁了蹇叔墓。墓碑本來被人拿去墊豬圈了,修墓時派人重新挖了出來。蹇叔原先的墓也給日本人挖過了,現僅剩一堆黃土而已。碑是民國三十三年重修的,碑文有云:“渙鎮,古銍城,蹇叔故里也,城東里許其墓在焉。”“蹇叔仕秦,相秦穆公,豐功偉烈詳於史冊,流風遺澤繫於人心,綜計生平,自有永垂不朽者,在身後,冢墓似無關輕重耳。”
晉時臨渙歸譙郡,“竹林七賢”之一嵇康是此地人,東晉時“王子猷雪夜訪戴”的戴逵也是此地人。臨渙可謂地靈人傑。
臨渙文昌宮曾是淮海戰役總前委駐地。總前委本來不在這裏,是在東邊距離這裏有二十多里的小李莊。小李莊我也去了,當時臨時作為總前委駐地的是李姓人家,也闢作了紀念館,看門的老人也姓李,説這本來是他大伯的院子。院子中有棵石榴樹,那張劉伯承、鄧小平、陳毅、粟裕、譚震林五人合影的著名照片,就是在這棵石榴樹下照的。山東人説是在他們那裏照的,誰能搞清楚?看門老人説當時不知道他們是誰,只知道是大官。後來國民黨飛機來轟炸了,總前委就轉移到了臨渙文昌宮。文昌宮裏陳列着當時總前委的有關資料和實物。
我到了濉溪南端的雙堆集。雙堆集的有名也在於淮海戰役,有一場著名的戰役是雙堆集戰役。雙堆集也有淮海戰役紀念館,和徐州淮海戰役紀念館相仿,館門口立着鄧小平的一句話:“中華兒女們永遠記着,你們的幸福是先烈用血換來的。”
我還到了雙堆區的最南端陳集,這裏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水。這個一眼望四縣(濉溪、宿縣、懷遠、蒙城)的地方,年年遭受洪澇災害的侵襲。我採訪了部分鄉幹部,也到災區實地察看,回來後寫了篇《今日陳集》。
這次説走就走的出行,我跑了大半個縣,還下了礦,深入煤礦工人作業的掌子面,坐了“猴車”,體驗了一回煤礦工人的地下生活。在下面我竟聽到了我的傳奇。我是寫散文的,濉溪縣科協也有個李新常寫通訊報道。那位李新談了個女朋友,女朋友説“你的散文我太愛讀了”,那位李新很老實,説:“我不是那個李新,那個李新我也認識。我是寫新聞的。”
女孩子聽説不是那個李新,於是就與他分手了。是真是假我沒找寫新聞的李新核實過。不過,這次出行的過程中,我跟我剛處不久的對象寫了封信,回來我們的感情升温了,不久就結了婚。
2021.5.4
作者:李 新
編輯:吳東昆
責任編輯:舒 明
來源:文匯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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