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寫桃花,杜甫《題桃樹》與劉禹錫《玄都觀桃花》,誰更好
桃花和桃樹在中國的古典文學中,地位不如梅蘭竹菊,但是出現的頻率也非常高,它的意象是飄忽不定的。
有的時候形象比較正面,比如代表着春天的“桃李芳菲”,或者形容伊人的容貌;有的時候則比較邪惡,比如“桃花瘴”、“桃花劫”;還有一些時候比較中性,如唐伯虎的《桃花庵》中的桃樹。
不同的詩人寫出來的桃花和桃樹也不相同。下面,讓我們來看一下唐代大詩人杜甫和劉禹錫是怎麼以桃花和桃樹來創作詩歌的。一、杜甫的《題桃樹》
《題桃樹》——唐·杜甫
小徑升堂舊不斜,五株桃樹亦從遮。
高秋總饋貧人食,來歲還舒滿眼花。
簾户每宜通乳燕,兒童莫信打慈鴉。
寡妻羣盜非今日,天下車書正一家。
詩詞意譯:通往草堂的小路,在我離去的時候還是筆直的。如今路旁的五株桃樹,枝葉已經茂盛起來了。深秋的季節,桃樹結了果實可以供窮人家食用。到了來年春天,它又會開滿桃花。
鄰居們,你們平時最好掀開門簾,讓燕兒從堂上穿過。別讓頑皮的小孩子用彈弓打烏鴉,好日子就要回來了。那些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的強盜,今非昔比。過不了多久,我們破碎的山河就會統一。
這一首詩寫於杜甫閒居成都草堂之時,全詩內容從字面上看文字似乎接不上,事實上表達出來的情意是連貫的。
杜甫用《詩經》起興的方式,先是從桃花樹的枝葉繁茂,聯想到它的果實可以惠及貧民;又由對貧民的同情,延展至動物的同情;最後再告訴鄰居們,好日子就要來了。
正如杜甫在《登樓》中寫的那樣: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安史之亂已進入到尾聲,天下車書一混同的時代馬上就要來臨。因此杜甫叮囑鄰居們:在這種時候,大家應心存一團和氣,人和動物都要和平共處,共樂融融。
記不得從前是誰説過,杜甫不光是唐代的“詩聖”,其實還應該算是大唐的第一“情聖”。不過,他的這種“情”,並不是“愛情”的“情”,而是“家國天下情”。這一首《題桃樹》,就真切地反映出了詩人的這種情懷。
杜甫晚期的詩風,總是把豐富複雜的社會現象與憂國憂民的情懷融為一體。在感情上來説,他是博愛仁慈、大公無私的。
最典型的就是,到他最後快去世時,他依然還對朝廷痴心不改地: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所以,後世總是把他和愛國詩人屈原並列,合成“屈杜”。
在這一首《題桃樹》中,桃花樹象徵着春天的來臨,暗示的是希望和光明,形象是非常正面的。其中提到的“慈鴉”,因為在民間傳説中,烏鴉是一種會“反哺”,非常孝順的動物。
本詩的用語親切、自然,偏向口語化,體現了杜甫晚年純真至善、親近下民的風格。後來,這種風格也被白居易等人繼承下來。二、劉禹錫的《玄都觀桃花》
《玄都觀桃花》——唐·劉禹錫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這是一首七言絕句,大意是説:道路兩旁草木茂盛,塵土飛揚撲面而來,這是在幹什麼呢?原來有一羣貴人剛剛觀賞桃花歸來。看花兒的地方是玄都觀。觀中種有一千株桃樹。當年我離開京城的時候,這些東西還不存在呢!
這首詩寫於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劉禹錫在十年前因為參與王叔文的改革,遭到了打擊,被貶官到朗州。十年之後時移世異,朝廷中有人把他和柳宗元召回。
他回到京城裏一看,好傢伙!朝中拉幫結派的勢力又起了變化,趨炎附勢之徒越來越多,於是寫詩諷刺那些去玄都觀看“桃花”的人。表面上寫的是看“桃花”,實際上他們去看的是朝中的“新貴”,這樣的新貴怕是有一千個那麼多。
劉禹錫心想:十年前也就是老子離開了京城,否則這些“新貴”還不知道在哪裏呢!由於這首詩寫得太囂張,得罪了政敵,結果他和柳宗元又被貶了官!
劉禹錫這首詩的開頭寫得比較特別,詩的原題叫做《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寫看花,開頭卻並不寫他們“去看花的過程”。
直接就描寫他們回程途中在紫陌上橫衝直撞,搞得個紅塵撲面,烏煙瘴氣的樣子。弄得個雞飛狗跳的,原來是因為剛剛“看花歸來”。表面上這幫人去看“桃花”,但是事實上他們是去拜訪權臣。
劉禹錫和柳宗元才離開京城才十年,這些“新貴”就像是雨後冒出來的毒蘑菇一樣亂長。居然有“一千株”這麼多,只怕天下掉一個牌匾能當場砸死十個。而這些“看花人”也是不識好歹的貨色,完全沒見過世面。
劉禹錫這首詩如果不看標題,是寫得比較隱晦的。看着是一首士大夫的詩,但標題非常地直白,一下子就把人得罪完了。劉禹錫的性格比較強勢,當年讀《陋室銘》的時候就覺得他有一些孤傲。
本來他和柳宗元被貶了十年,好不容易有機會重返政治中心,結果就為了這一首詩又被貶官。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年,他又捲土重來,於是再一次訪問了玄都觀。
然後,他又寫了一首詩説:前度劉郎今又來。結果,當年那種“種桃”(吹捧的新貴)卻不見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劉大詩人當時那叫一個得意。
桃花樹在杜甫那一首詩中,代表的是正面的意象。它是春天的象徵,同時它還造福平民,可以供大家果腹。但是在劉禹錫這裏,桃花樹是邪惡的,迷惑性很強的敵對勢力。結語
杜甫與劉禹錫的詩風大不相同,杜甫晚年的詩歌用語比較親民,寫出來的詩讓下層的百姓很容易看懂,而劉禹錫這一首詩,假如不是標題的話,就沒那麼容易看明白了。劉禹錫的詩總體上來説,還是屬於士大夫的詩,杜詩則是平民的詩。
另外,他們筆下的桃花樹,一正一邪,代表着完全相反的意象。要論技巧,杜詩彷彿就沒有使用任何的技巧,而劉詩卻看得出來剪裁的痕跡。並且七言絕句字數有限,要寫出更多的意思,對詩人提煉的功夫要求也是很高的。
不過,《道德經》説:大音希聲,大象希形。杜詩根本不必巧用心思去裁剪片段,自然而然地展現出詩人的博愛與闊廣的胸懷,已經達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
而劉詩則是帶着一種戾氣,在發泄個人的情緒。從剪裁技巧上和前後文的聯繫上來看,劉詩表面上更為工整,但是事實上是有痕跡的。並且從詩歌言志的角度上來看,劉詩的格局與境界,還是不如杜詩。
儘管如此,劉禹錫的這一首詩,和他後來的《再遊玄都觀》,依然還是非常優秀的。續詩中的“前度劉郎今後來”,還成為了一句唐詩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