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淺談紅樓:裙釵一二可齊家——論王熙鳳為人處事之男性化色彩

由 聊素麗 發佈於 休閒

引言:《紅樓夢》中,王熙鳳雖然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第九名,屬於中等偏下的排位,但她的重要性卻絲毫不輸給釵、黛、湘一干頂尖女子,曹公為了塑造好王熙鳳這個角色,可謂不吝筆墨,從語言、行動、性格、作風、品德等等方面進行細緻描繪,刻畫出一個身負重擔,力挽狂瀾,憑一己之力撐起賈府臉面,同時又狠毒刻薄,為一己私慾,視人命如草芥的王熙鳳形象,真讓人又愛又恨!

王崑崙先生在其著作《紅樓夢人物論》中曾這般描述自己對王熙鳳的感受:“恨鳳姐兒,罵鳳姐兒,不見鳳姐想鳳姐兒”,一語道出了天下讀者對王熙鳳愛恨交錯的情感趨向;相比王崑崙先生,評論家野鶴對王熙鳳的評價則更為具體,他在《讀紅樓札記》中曾這般點評鳳姐兒:

此言一絲不錯,王熙鳳身上有太多值得現代人學習的地方,不論是她的交際能力,還是她辦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之態度,都是每一個想要成就大事之人不可或缺的品質,清人塗瀛甚至將王熙鳳與曹操相提並論,認為“鳳姐兒,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

但這些評價也都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王熙鳳身上並無傳統女性三從四德的閨閣之氣,她的性格處處展現出男性因子,她對傳統的婦德發起了挑戰,在某種程度上來説,王熙鳳甚至將男人玩弄於自己的股掌之中,但她的悲劇也在於此:在男子本位主義的封建社會,王熙鳳即便身負奇才,可終究無法逃離時代的悲劇,她最終被賈璉休掉,還是向男權低了頭。

今日不妨立足王熙鳳視角,結合《紅樓夢》文本,對王熙鳳為人處事之男性化色彩進行詳細分析,幫助大家更加深入瞭解這個紅樓第一女強人——王熙鳳!

在封建傳統時代,社會對女子品行的要求總體以“陰柔”、“卑弱”為主,以至於流行“女子無才便有德”的説法,其目的也是為了讓女子遠離政治中心,只需清淨守節,照管家事即可,但王熙鳳卻完全打破了這個趨勢,她身上並無一絲一毫扭捏之氣,相反體現出不輸男人的魄力,這一點在王熙鳳的語言上可謂展現的淋漓盡致。

王熙鳳作為榮國府的管家人,做事雷厲風行,最是講究效率,所以當封建社會對女子謙卑嬌弱的要求和高效管理榮國府發生衝突的時候,王熙鳳選擇了後者,甚至她還對其他女性説話時的嬌弱風格心生不滿,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第二十七回,王熙鳳誇獎林紅玉説話利索,也藉機發表了自己對傳統女子言行風格的態度,書中這般記載:

在王熙鳳看來,封建禮教對女子言行的規範是在束縛女性,王熙鳳作為榮國府的管家,一人管理上上下下一兩千人,必須通過雷厲風行的語言風格來提升效率,這就促使鳳姐兒思想產生“異變”,她打破了傳統禮教對女子的要求,一心一意想要將榮國府的一切事宜打點妥當。

不止如此,王熙鳳語言風格的男性化,還表現在她的巧舌如簧,她能在不同場合,針對不同人羣表現不同的語言狀態,比如賈府第一領導人賈母,她老人家性情温和,為人和藹,喜歡熱鬧,王熙鳳在賈母面前便處處奉承,一張口就是一個經典笑話,引得賈母開懷大笑,比如第四十七回,因為賈赦要強娶鴛鴦,鴛鴦當着眾人的面向賈母表達了“寧死不嫁”的志向,賈母心中無比氣憤,於是其後在打麻將的時候,王熙鳳便故意輸給賈母,然後用一個“銀子招手”的笑話引得賈母開懷大笑,頓時忘了剛才的不愉快,書中這般記:

因為賈母喜歡熱鬧,王熙鳳便可以毫不顧忌地通過笑話來取得賈母的歡心,但王夫人卻並不喜歡巧舌如簧、唇舌伶俐之人,她更喜歡敦厚老實,如襲人、寶釵這般低調嚴謹的女子,所以王熙鳳在王夫人面前,總是刻意壓抑自己説話的慾望,以便規避王夫人的反感,譬如第三十六回就有這麼一處描寫:

王熙鳳一向説話利落,為何在王夫人跟前就開始壓抑自己的言行呢?自然是因為她深知王夫人的脾氣,王夫人不是賈母,她不喜歡鳳姐兒耍嘴皮子,王熙鳳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所以乾脆不説話了,只靜靜等着王夫人的差遣。

值得注意的是,薛姨媽此處指出王熙鳳語速過快,其實是因為薛姨媽她本身謹遵封建禮教對婦女的要求,她認為鳳姐兒説話風格太過男性化,沒有正常閨閣女子的含蓄委婉,所以在旁勸説王熙鳳,這一小小細節,何嘗不是王熙鳳言語男性化風格的又一例證呢!

王熙鳳的治家風格以狠辣嚴苛著稱,榮國府闔府上下,沒有一個下人不害怕她的,就連半奴半主的趙姨娘也絲毫不敢得罪王熙鳳,賈環更是“素日怕鳳姐比怕王夫人更甚”,足可見王熙鳳之威嚴。

王熙鳳狠辣的管家風格,無疑取得了重大成效,並獲得了部分人的贊同,比如第二回“冷子興演説榮國府”時就曾提到了王熙鳳,對她傑出的管家能力給予了正面的評價,書中這般記載:

在封建傳統社會,女子的主要任務是“侍親養子”,生活狀態普遍用八個字來形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這種處境下,女子其實是男子的附屬品,女人的一切行為都是應該圍繞男人展開的,可王熙鳳完美打破了這個鐵律,她從小就鋒芒畢露,不似一般閨閣女子,第十三回“王熙鳳協理寧國府”,賈珍就曾大讚王熙鳳,説“從小兒大妹妹就有殺伐決斷;如今出了閣,又在那府裏辦事,越發歷練老成了”,由此可見,王熙鳳其實從小就不同於一般女性,這跟她從小就被當作男子生養有很大關係。

因此,王熙鳳在管家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採用了男性化的管理方式,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女性管家的治家風格大都是以寬柔待下為主,比如王夫人、李紈等人皆是如此,也由此獲得了下人階層的一致好評,李紈甚至被下人們稱為是“菩薩”,但這種管理方式並不適合大廈將傾的榮國府,榮國府內裏虧空,卻又用保持面子上的繁華,就不得不採取王熙鳳式的“狠辣嚴苛”的的管家方式。

王熙鳳是如何對待下人的呢?書中有幾處例子,譬如第四十四回“變生不測鳳姐潑醋”,王熙鳳在生日宴會上多喝了幾杯,便想回家歇歇,途中一個小丫頭們見了王熙鳳就跑,鳳姐兒一氣之下就讓人將這個丫頭抓過來,跪在地下,緊接着就是一頓體罰,書中這般記:

再看第六十一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賈府中鬧出了偷玫瑰露和茯苓霜的事,平兒將此事彙報給王熙鳳後,鳳姐兒卻這般回答:

通過這些情節,我們可以看到王熙鳳對待下人的“虎狼手段”,這完全有悖於傳統封建禮教對女子的要求,王熙鳳之狠,很大程度上是她的男性化性格在作祟,也正是因為王熙鳳的強勢,她在賈府內部收穫了滿滿的惡意,下人們稱她是“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丈夫賈璉稱她是個“母夜叉”,王熙鳳逐漸喪失了人心,可以試想一下,八十回後,王熙鳳被奪走管家之權,就好比老虎被拔去了牙,到那個時候,她將會是怎樣的生存處境?這就為王熙鳳最終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

封建傳統禮教對女人的要求是“三從四德”、“男尊女卑”、“餓死事小,失節是大”,認為女性要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尊敬丈夫、愛護子女、修身養性,與他人和諧共處,如此這般,才能稱得上是一個符合女德的女人,但縱觀整本《紅樓夢》,王熙鳳完全沒有遵循傳統“女德”來生活。

王熙鳳行事盛氣凌人,且為人心狠手辣,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害死他人性命。比如第十一回“見熙鳳賈瑞起淫心”,王熙鳳在寧國府的花園中,偶遇賈瑞,賈瑞言語之間對鳳姐兒有輕薄之意,若是正常遵循封建女德之女子,應維護自尊,怒斥賈瑞之無恥,亦或者拉着賈瑞去王夫人、賈母跟前替自己討回公道,可王熙鳳的做法卻完全不同:

王熙鳳並沒有遵循傳統女德的做法,她用言語和行動故意迷惑賈瑞,讓其誤以為自己願意跟他狼狽為奸,其後賈瑞果然賊心不死,頻繁前來找王熙鳳,王熙鳳便“毒設相思局”,對賈瑞進行多番戲弄折磨,還跟賈蓉、賈薔兩人合夥,一起騙賈瑞簽下五十兩銀子的欠契,賈瑞不堪重負,最終一病不起,溘然長逝。

且不論王熙鳳在這次事件中的對錯,單論她的行事風格,其實跟傳統女德存在很大的偏差,王熙鳳盛氣凌人,喜歡顯擺自己的能力,所以在遇到賈瑞這樁事的時候,她並不想息事寧人,而期望通過自己的手段折磨賈瑞,以泄自己心頭之恨;不僅如此,王熙鳳還將此事告訴了侄兒賈蓉,如此隱秘,且有損臉面之事,王熙鳳卻不顧女德,將其與自己侄兒分享,實在不成體統,由此更可見王熙鳳為人處事之男性化色彩。

除此之外,古代對女子要求還有“七出”之條,其中有一項罪名是嫉妒,在封建女德的要求下,丈夫好色,妻子不能干預,甚至還要為丈夫買妾以示取悦,比如邢夫人,丈夫賈赦看上了賈母身邊的丫環鴛鴦,邢夫人就主動去找鴛鴦説親,鬧出一場“鴛鴦女誓絕鴛鴦偶”的鬧劇;王熙鳳卻完全不是如此,她表現出極大的抵抗性。

根據第六十五回小廝興兒之言,賈璉在娶王熙鳳之前,其實已經有了兩個通房丫環,結果王熙鳳來了之後,就尋出不是,將這兩個丫環打發走了,再如第三十九回,平兒曾提起當年:“先時陪了四個丫頭,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個孤鬼了。”由此可知,王熙鳳是典型的“醋罈子”,她不允許賈璉身邊有任何女子出現,所以使用各種手段將其攆走,亦或者折磨致死,其後的尤二姐、秋桐兩人也是如此。

可悲的是,在父權和夫權當道的封建社會,王熙鳳的這些作為註定只能是被動、軟弱的,仍是第四十四回,當王熙鳳撞破賈璉與鮑二家的醜事之後,賈璉一氣之下拔劍要殺了王熙鳳,在這種情況下,王熙鳳只能嚇得逃離現場,跑到賈母處尋求庇護,而賈母在聽説事情經過之後,並沒有為王熙鳳做主的意思,反而勸她道:“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裏保的不這麼着。”最後,賈母命令賈璉給王熙鳳象徵性地道了個歉,事情便就此抹過。

因此,王熙鳳對女德的抵抗,結局最終以失敗告終,她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抵抗時代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