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匈奴人真正體驗到戰爭恐怖的河西之戰

公元前121年春,漢武帝派遣驃騎將軍霍去病出兵河西之地,發動了第一次河西之戰。

此戰,霍去病率一萬精鋭騎兵從漢帝國的隴西郡出發,一路向西北行軍,越烏戾山、渡黃河,閃擊匈奴遫濮部、速斬遫濮王。

之後,馬不停歇、渡狐奴水,六天時間轉戰千里,馬踏匈奴五個部落王國;同時採取穿插分割的作戰方式,迫降河西草原上的一眾部落小王。

接着,繼續長途奔襲、越過焉支山後,在皋蘭山一帶與匈奴主力軍團開展戰略決戰,一舉擊敗匈奴渾邪王和休屠王部,首虜八千餘級。

讓匈奴人真正體驗到戰爭恐怖的河西之戰

驃騎將軍 霍去病

公元前121年夏,漢武帝劉徹旋即發動了第二次河西之戰。

此戰還是由驃騎將軍霍去病唱主角,合騎侯公孫敖隨同出征,目標直指河西之地。同時,為牽制匈奴對河西之地的增援,博望侯張騫和郎中令李廣率軍從右北平出發,進擊匈奴東部的左賢王部。

霍去病與公孫敖率數萬騎兵從北地郡分道出發,一路向西北行軍,挺進至匈奴腹地居延澤後,再迂迴向南從後面包抄匈奴。

讓匈奴人真正體驗到戰爭恐怖的河西之戰

兩次河西之戰行軍路線圖

在公孫敖部因迷路未能如期抵達的情況下,霍去病直接向渾邪王和休屠王率領的匈奴主力軍團發動進攻。

此戰,漢軍騎兵殲敵三萬二千餘人,俘虜兩千五百餘人,其中包括匈奴單桓王、酋塗王等大量匈奴貴族。

公元前121年漢帝國發動的兩次河西之戰,成為漢匈百年戰爭的重要節點,使匈奴人真正品嚐到了戰爭的殘酷和恐怖。

對於匈奴人而言,河西之戰就是整個部族的噩夢。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這首《匈奴悲歌》就是最好的明證,不止是戰鬥意志的摧毀,還有內心感情的悲痛。

匈奴人為什麼對河西之戰如此悲痛和恐懼呢?

河西之地對於匈奴人很重要

河西之地,又稱河西走廊,是指黃河幾字彎西部外側的一道東西走向的狹長地帶,東西長約1000公里,南北寬100到200公里。

大體位於今天甘肅省的西北部和內蒙古西南部,東起甘肅省的烏鞘嶺,西接新疆,北連大漠,南依祁連山脈。

河西走廊

在今天仍有“西北糧倉”之稱的河西之地,最初一直由遊牧部落大月氏佔據。匈奴在冒頓單于和老上單于期間,兩次攻擊大月氏,殺其王、奪其地、趕走大月氏部族,從而控制了整個河西之地。

河西之地是天然的牧場。

這裏最適宜逐水草而居匈奴部落在此長期駐牧生活。相比苦寒之地的蒙古高原,暖濕的河西之地就是匈奴的“塞上江南”。

所謂遊牧就是長期處於一種不穩定的生產生活狀態,不是遊牧民族本身就想遊牧而是氣候和環境逼着他們必須向水草茂盛的地區遷徙。如果能有一片長期水草豐美之地,他們也不想遊牧。而河西之地就是這樣的地方。

今天的河西走廊

所以,為了牢牢佔據河西之地,匈奴的渾邪王和休屠王在此長期駐守,其中渾邪王部控制今天的酒泉一帶,休屠王部控制今天的武威一帶。

河西走廊還是天然的戰略要地。

作為遊牧民族的匈奴之所以能夠長期威脅漢帝國,是因為控制了當時的西域地區。

西域作為戰略後方,為匈奴單于及其遊牧騎兵提供了戰馬、士兵以及源源不斷的物資補給。而河西走廊正是保障西域這個大後方、阻斷漢帝國與西域取得聯繫的戰略要地。

河西之地戰略形勢圖

河西走廊及其北側為匈奴,河西走廊的祁連山南側為羌人部落。控制河西走廊的匈奴可以與羌人取得聯繫,雙方聯手便可對漢帝國構成形勢上的合力威脅。

佔據河西之地的匈奴人,退,可確保西域無虞,死死地掌控西域諸國;守,可扼死漢帝國西出通道,享受河西牧場的種種好處;進,可聯繫羌人,威脅漢帝國的關中地區。

正是河西之地諸多價值,所以無論是匈奴單于和匈奴王庭,還是河西之地的匈奴諸部落百姓,都把河西之地當作其自身命脈。所以,失去河西之地的匈奴人,舉家西遷或北遷之時,是能夠真正體驗到被人趕出家園的痛苦滋味的。

河西之戰打疼了匈奴騎兵

兩次河西之戰直接在戰場上殲敵四萬餘人,第一次8000多人,第二次32000多人。作為農業文明對遊牧部落的大規模作戰,這個戰果數據,就已經足夠輝煌了。

數據需要在對比中,才更顯其價值。

公元前129年的龍城之戰,四路大軍進擊匈奴,只有衞青一路斬敵700人,其他三路要麼無功而返、要麼損兵折將,李廣一路全軍覆沒。

公元前127年的河南之戰,趁匈奴攻擊遼西之際,漢軍迂迴突襲匈奴控制的河套之地,捕首虜數千人,佔據河套地區。這個殺傷數字,大體算一下應該是5000餘人。

公元前124年的漠南之戰,漢武帝發十萬之眾分兩路進擊匈奴右賢王部,衞青部夜襲獲勝,俘虜右賢王部男女15000人。對於這個來之不易的巨大戰果,漢武帝興奮至極,直接派使者手捧大將軍印信趕至軍中拜衞青為大將軍,而且還把衞青三個年幼的兒子封侯。

公元前123年的定襄北之戰,兩次出擊斬首9000餘人,雖然消滅了大量匈奴精鋭,但漢軍自身也傷亡甚眾。

公元前133年的馬邑之謀,這裏只能算是謀了,漢武帝調動了32萬大軍實施戰略大包圍,結果只看了匈奴一個背影,然後就無功而返了。

馬邑之謀

所以不算馬邑之戰,從漢武帝決定收拾匈奴開始,到河西之戰以前,大體的殲敵數字應該是3萬多人。

但這裏有一個巨大的水分,那就是漠南之戰的右賢王部的15000人,應該是遊牧騎兵加上老百姓。

還有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河西之戰前的這些戰役只是殺傷匈奴的數字,這裏沒有羅列自身的傷亡。龍城之戰,李廣全軍覆沒,損兵10000,公孫敖損兵7000,這可就是一萬七千漢軍騎兵啊。其他戰役中,漢軍的損失也不小,這裏就不贅述了。

按首虜率計功來評價漢武帝這個最高軍事統帥,他跟李廣一樣,也不能封侯。

漢武帝劉徹

對比這個數據,我們就應該知道河西之戰的戰果到底應該有多輝煌了。

從數據的對比中,我們也應該體會到漢武帝在河西之戰後會是一個什麼心情:怎一個“爽”字了得。把河西之戰的戰果統計進來,按照軍功計分,漢武帝可以封侯了。

為什麼漢武帝始終不給李廣封侯?你就説你李廣給我折騰死多少精鋭騎兵吧?龍城一戰這一萬精鋭騎兵,你得打多少仗才能找補回來。

為什麼漢武帝那麼喜歡霍去病?別説能不能拿下河西之地,這個首虜數字就已經足夠了。

漢武帝也是要面子的。天天力排眾議、喊着打匈奴,結果打到最後就沒有一次漂亮仗。但河西之戰後,漢武帝就可以理直氣壯、揚眉吐氣地對滿朝大臣使勁嘚瑟了。

漢武帝劉徹

所以説,河西之戰對漢帝國、對漢武帝以及對他跟匈奴開戰的戰略決策,都是意義重大的。但是對於匈奴人可就慘了,因為以前的匈奴騎兵可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的確是嫁婦無顏色,因為新郎官已都被驃騎將軍給宰了。

河西之戰打苦了匈奴百姓

從秦始皇到漢武帝,漢匈之間的戰爭幾乎就沒怎麼停止過。即便沒有大規模的戰爭,也會有小規模的局部戰鬥。

在奉行和親政策的文景之時,擔任上谷太守的李廣仍舊是每日與匈奴鏖戰。

而公元前141年則更是激烈。當年,匈奴來犯,漢帝國北疆多郡被破,幾十萬百姓流離失所,戰火一度燒到咸陽原上的甘泉宮。

可見,漢匈之間的戰爭從來就沒停過,只不過是大打還是小打的問題。

那麼,為什麼匈奴人對河西之戰這麼記憶猶新而悲歌一首呢?

原因就是河西之戰在戰場外波及到了大量匈奴百姓的生產生活以及家庭幸福。

農業文明在與遊牧民族的戰爭中,一般都是吃虧的。這是由農業文明的生產生活形態所決定的。

農業文明是固定居住的,要麼是村落、要麼是城池。一旦戰火爆發,要麼死守被殺,要麼流離失所。

所以,農業文明的老百姓是最不願意打仗的。他們能夠真心體驗到戰爭的恐懼和痛苦。

而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則不然,這裏打仗,那就換個地方。留下青壯騎兵作戰就可以了,打得過,大家再回來;打不過,那就一起跑。

所以,漢軍進攻匈奴的主要矛盾不是正面作戰,而是找到匈奴主力。

但是兩次河西之戰,霍去病都尋得了匈奴主力,開展了兩次大規模的戰略決戰。

漢朝鐵騎

這是為什麼?

驃騎將軍長途迂迴以及閃電作戰的精妙戰法是一個因素。

但更主要的是匈奴人不想跑,他們就是要守住河西之地。

因為河西之地太重要。這裏處處是馬場、處處有水草,它不止是匈奴人遊牧之地,還是匈奴人的駐牧之地。

在第一次河西之戰時,霍去病的一萬騎兵渡過狐奴水,六天時間轉戰千里,馬踏匈奴五王國、迫降一眾部落小王。

也就是在河西草原上,想打誰就打誰,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而這些神佛為啥不跑?因為他們不想跑,寧可向霍去病投降,也不跑。

這個時候,遊牧民族的匈奴百姓就成為農業文明的漢帝國邊民,切身體驗到了漢軍鐵騎的殘酷和兇猛,也體驗到了戰爭的恐怖和痛苦。

匈奴人最不願意的就是春夏作戰,他們一般會選擇秋高馬肥之時與漢軍作戰。

秋季時節,戰馬已經進入乏情期,一般不再進行交配;剛剛經歷水草豐美的夏天,吃飽了、喝足了,所以也就能跑得更快、跑得更遠。

草原馬羣

但是,兩次河西之戰的時間選擇上就是這麼刁鑽,第一次是春天、第二次是夏天。此時正是牲畜發情交配時節。這個時候打仗會錯過這個重要的繁衍節點。還有,此時也是很多牲畜懷孕臨產的階段,而戰火燃起,母畜墮胎的損失可是太大了。

牲畜是遊牧民族最可寶貴的財產,這是他們的金錢和糧食。如果沒有足夠多的牲畜繁衍,遊牧的匈奴百姓就會缺衣少食,就會餓死或凍死。

漢兵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孕重墮殰,罷極苦之。

説得就是漢軍燃起戰火,導致逃跑的匈奴牲畜大量墮胎,匈奴人苦不堪言。

此一句“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就不是簡單的“為賦新詞強説愁”,而是實實在在的痛苦寫照。

而剛剛經歷冬天的匈奴戰馬,正是馬瘦毛長之時,跑不快、跑不遠。所以,與漢軍作戰的難度係數和痛苦指數,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最不想打仗的時候,又不得不打,而且面對的是最精鋭的漢軍騎兵和最勇猛的漢軍將領。所以,也就造成了數萬人的損失。

匈奴戰士也有家,河西之地的匈奴家庭中誰沒有一個兒子或一個丈夫為單于賣命。家裏死了人,又有誰不悲哀。而所造成的損失,不是由匈奴單于賣單,而是由眾多匈奴部落家庭賣單。

河西之戰打殘了單于威信

西周變東周,是因為犬戎打殘了周天子的威信。西晉變東晉,是因為五胡打殘了司馬氏的威信。

烽火戲諸侯

無論是農業文明的中原政權,還是遊牧文明的草原政權,實際上就三個主要矛盾。

第一個是邊地,就是跟外人可以不打仗,但打仗可別打輸了,要保持邊境的穩定。

第二個是民治,內部老百姓別造反,這一點草原政權好一點,一般都是農民起義,牧民起義很少聽説。

第三個是朝堂,政權自身別黨爭、別派系相爭到不可調和的地步,貴族們別做大做強後圖謀不軌。

邊地出問題,當皇帝的、當單于的就會出問題。這些皇帝和單于們自己都會覺得地位開始不穩固了。

道理很簡單:你一個當老大的,被外人揍成這樣,還好意思繼續當嗎?

為啥南宋皇帝趙構一直擔心武將造反,就是因為皇室的威信被女真人給打殘了,所以就得使勁收拾自己人,以保住自己老大的位置。

河西之戰就觸動了匈奴單于的威信。被霍去病乾死那麼多人,還丟了河西之地,總得給大家一個交代吧。

匈奴單于

而且草原政權的匈奴單于,遠不及中原皇帝的地位穩固。弄不好,大家就得重新選一個,或者直接把你幹掉。

於是,匈奴單于就準備問責駐守河西之地的渾邪王和休屠王。

但是匈奴的部落王,跟漢朝的將軍們可不一樣。

他們不僅有能作戰的士兵,而且還有忠於自己的老百姓,既是匈奴政權中的王,也是本部落的大族長。

所以,他們不會坐等匈奴王的一道聖旨,然後以死謝罪。而且匈奴王的聖旨對他們也沒用,要麼叫過來開部落首領大會的時候直接給宰了,要麼就得出兵把這個部族消滅掉。

於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發生了:渾邪王和休屠王率本部眾向漢武帝投降了。

這件事的意義可太重大了。

首先是漢匈之間的強弱對比發生了變化。以前都是漢朝和親,匈奴在那頤指氣使。現在輪到匈奴人來投降了,漢朝受降了。這就意味着我們大漢帝國把匈奴人給打怕了,也打服了。

匈奴單于與和親公主

其次是“四夷賓服”的儒家理念得以實踐。啥叫“四夷賓服”,匈奴的渾邪王和休屠王率眾來降就是“四夷賓服”。以後我們漢帝國就得這麼玩,除了打仗還有另外的途徑能夠消滅和削弱匈奴這個強敵。

第三是匈奴單于和匈奴王庭的威信掃地,之前是威信被外人打殘了,現在是被自己人掃地出門了。而且這是一種信號、一種示範,以後的匈奴諸部落也可以效仿渾邪王和休屠王的做法。

據史料記載,渾邪王和休屠王一共帶了四萬人來降,但漢武帝號稱十萬之眾來降。而且他還下令各地方郡縣出車、出人、出糧沿途補給護送。安置匈奴人更是大方,給錢、給糧、給房、給地。

對於這麼好的優撫,朝堂上的大臣看不慣了,就説對於來降的匈奴人就應該奴隸待之,即便不這樣做,把他們當成一般百姓就可以了,哪能耗費財力優撫他們呢?對於大臣的意見,漢武帝既不反駁也不回答,反正我就是這麼做了。

其實,漢武帝的大算盤是通過優撫來降的匈奴部落,以招降更多的匈奴部落。優撫的成本雖然高,但比打仗的成本要低得多。正是因為有這個大算盤,所以武帝才不想跟大臣的小算盤精打細算。

總結

沒人説過河西之戰是漢匈之戰轉折點的斷語。所以,這裏也不敢隨便定論,以免引喻失義。但河西之戰的確很重要。

正是有了河西之地的通途,漢帝國大規模通使西域才成為可能,進而把帝國的影響力拓展到西域諸國,讓匈奴的這個大後方不再穩固。

正是有了河西之地的阻隔,匈奴與羌人部落才無法形成聯合的局面,漢帝國也就可以將羌人和匈奴人各個擊破。

正是有了河西之戰的戰果,漠北之戰這個最終決戰才有了可能,也才有了“漠南無王庭”的局面。後方不穩,即便能興舉國之兵,也不敢輕易出塞千里,直取單于。或者説,漠北之戰就是為了鞏固河西之戰的成果才打的。

有了河西之地,漢帝國不僅獲得了一個天然的大馬場,而且還獲得了一個抵禦匈奴的天然屏障,所以才能夠消減北地邊疆各個郡縣的駐兵。

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繇。

這是《史記》上很簡單的一句話,跟在封賞霍去病的嘉獎詔書之後。

但這句話值得黑體字加粗一下,或者換成更喜慶的顏色標註一下。

因為這句話詮釋了河西之戰給漢朝百姓帶來的真正好處:三郡戍卒減半,有多少家庭可以團聚;寬天下徭役,又有多少征夫不再背井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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