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論的歷史和心理“土壤”

本文轉自【《環球》雜誌】;

陰謀論的歷史和心理“土壤”

9 月 28 日,在英國特拉法加廣場,陰謀理論家大衞·伊克在一場集會上發表演講,該集會的目的是抗議新冠肺炎疫情的相關限制措施

文/《環球》雜誌記者 宿亮

一年前《環球》雜誌記者在美國培訓,寄住在加州老太太瑪麗安家。她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在視頻網站上看名為“Frank 26”的主播更新節目。節目的主要內容是伊拉克貨幣第納爾何時重估幣值。“Frank 26”在節目裏信誓旦旦地説,他在伊拉克政府內部“有人”,第納爾對美元的官方匯率很快就要重新標定,在現在的基礎上大幅升值。

瑪麗安説,好多朋友都因為看“Frank 26”囤了第納爾,而且重估幣值很快就要發生了。因為常年報道國際財經新聞,深知此事背後的騙局,記者便反覆向瑪麗安強調“Frank 26”在造謠。但瑪麗安仍反覆向記者宣告,“Frank 26”説了,之所以各大新聞網站沒有報道第納爾重估幣值,完全是因為美國持有第納爾的富人封鎖消息,想要獨吞鉅額財富。

回國告別的時候,瑪麗安遞給記者一個信封,裏面是一張面值25000伊拉克第納爾的紙幣。她語重心長地説,“知道你不信,但是萬一呢,到時候真的因為這個富起來,也不枉我們認識一場的交情。”這番情誼雖然令人感動,但更讓人憂慮。

寧可篤信視頻網站上陌生人的忽悠,也不相信權威新聞網站;寧可相信整件事情背後有驚天大陰謀,也不相信常識、理智。究竟是什麼讓越來越多的民眾陷入陰謀論的陷阱呢?

陰謀論跑得比病毒還快

自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類似陰謀論就沒停過。事實上,藉助網絡,陰謀論的傳播速度比病毒還快。

今年6月,聯合國網站刊文説,5G傳播新冠病毒是“荒唐的陰謀論”。究竟發生了什麼,讓聯合國機構專門出來闢謠?原來,自年初歐洲不少國家就開始流傳5G信號塔和疫情有關的陰謀論:有人説是輻射信號導致疫情;有人説疫情這件事是專門被編造出來的,用以掩蓋5G信號對人體健康造成傷害這一“真相”;還有人説5G和新冠都是旨在實現人口減少這一大“陰謀”的具體措施,可能與轉基因企業相關聯u2026u2026

光説説也就算了,陰謀論的信徒們竟然真的因此去燒燬英國的5G信號塔、毆打電信公司工作人員。

在經歷了無數次闢謠後,國際電信聯盟副秘書長馬爾科姆·約翰遜顯得格外無奈:“人們熱衷於陰謀論,一旦有人想出來,就會有其他人樂於散播,也不管自己信還是不信。”當媒體希望約翰遜再講講這種説法的荒謬之處時,他只能尷尬地説:“將新冠病毒與5G聯繫在一起毫無依據,是非常荒謬的。我只想説這麼多,因為説得太多,反而是在給這條陰謀論做宣傳。”

這條陰謀論是怎麼來的?根據信息核查網站“新聞衞士”資深分析師約翰·喬治的追蹤,它最早於2020年1月20日出現在法語陰謀論網站“瘋羊”上。此後兩天,比利時一家報紙在當地醫生訪談中提到了類似觀點,雖然報紙在幾個小時內就把報道從網站上刪除,但其已經在“臉書”上迅速傳播。

到了4月,這條陰謀論在全網的流行程度達到高潮,特別是不少美國名人都在社交媒體轉發這則消息。曾經三次獲得奧斯卡獎提名的演員伍迪·哈里森擁有200多萬粉絲,當他也發文提到這則陰謀論的時候,再多理性的分析和闢謠也説不清楚了。由於英國已因此發生了50多起破壞信號塔的情況,通信公司威瑞森和沃達豐也只能請求政府出面制止。

疫情期間,何止是5G中招,各種陰謀論滿天飛。數據顯示,僅在今年第一季度,比爾·蓋茨是新冠病毒始作俑者的説法就在網上被提及至少138萬次,在眾多陰謀論中流傳最廣;5G導致疫情則在網上被提及至少106萬次;新冠病毒是生化武器、銀納米顆粒能治癒新冠、布洛芬對身體有害,以及喬治·索羅斯製造了新冠病毒等説法流行程度緊隨其後。

陰謀論如何解釋歷史大事

有人説,人類歷史有多久,陰謀論的歷史就有多久。

“9·11”事件已經發生快20年了,但關於恐怖襲擊的陰謀論解釋至今還在發酵。美國不少人至今仍認定,“9·11”事件是美國政府為了尋找入侵伊拉克的藉口而一手策劃的。這一理論認為飛機衝擊產生的摧毀力並不足以讓世貿中心大樓迅速倒塌,悲劇的真正原因是炸藥。這種説法認為,美國政府導演了“9·11”事件,或者至少默許這一事件發生,最終致3200多人死亡或失蹤。

儘管這種説法駭人聽聞,但這一邏輯並不新鮮。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人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珍珠港事件背後也有一個巨大的陰謀--據説,時任總統羅斯福在日軍偷襲珍珠港之前就從英國方面得到了情報,但美國政府當時苦於沒有藉口介入戰爭,便選擇無視日軍即將來襲的消息,用數千人喪生的代價換取美國參戰。

恐怖襲擊和戰爭造成的大量傷亡成為陰謀論的温牀,財富也有同樣效果。

羅斯柴爾德家族,這個坊間“傳説”裏神乎其技的金融家族,號稱操縱着世界200多年,為了獲得更多財富,幾乎參與了現當代所有戰爭、危機的製造。最早製造羅斯柴爾德家族陰謀論的是納粹德國的希特勒,在他的描述下,猶太家族羅斯柴爾德是戰爭和武裝暴動的幕後金主,通過金融手段控制了歐美國家政府。這種描述的目的顯然是為納粹種族屠殺作準備。

還有一類陰謀論,關注名人之死。比如,很多人堅信肯尼迪遇刺不是“孤狼”所為,而是針對愛爾蘭後裔、天主教徒總統的一次縝密的陰謀,背後勢力有可能是美國中情局;還有很多人認為已故英國王妃戴安娜不是死於車禍,而是被屬於英國情報機構的激進王室擁戴者謀殺,或者乾脆就是為了躲避公眾視野的“假死”;而遇到披頭士樂隊歌星保羅·麥卡特尼時,陰謀論者則表示,現在的保羅是一位模仿秀競賽的優勝者,真實的保羅已經去世了。

更不用説“阿波羅計劃”,這場人類歷史上首次登月的壯舉,被不少陰謀論信徒稱之為世紀大騙局。這些人認為,人類並沒有登上過月球,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製造了這個騙局,是為了在冷戰的太空競賽中超過蘇聯並轉移國內反對越戰的情緒。

關於以上提到的所有陰謀論,相關國家政府或親歷者進行了多次解釋和闢謠,類似“謠言粉碎機”的電視節目也用通俗易懂的形式進行了解釋。不過,這些努力依然無法阻止陰謀論的傳播,反被譏諷為“解釋就是掩飾”。

人們為何更願相信陰謀論

其實,我們幾乎每天都生活在陰謀論裏。不知道你有沒有説過類似的話:他們“在下一盤很大的棋”,這裏面“水很深”,或者乾脆就是三個字“你懂的”u2026u2026這些話似乎並沒有提供給別人關於某件事情的答案,卻又似乎在傳達某些篤定的信息。

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院長、心理學系主任彭凱平説:“只要真相的複雜性超出了一些人的理解能力,陰謀論就永遠有市場。”德國美因茨大學社會與法律心理學系教授羅蘭德·伊姆霍夫説:“陰謀論中沒有巧合,只有環環相扣。”英國科學家、小説家查爾斯·珀西·斯諾則説:“愚蠢的多疑和憤世嫉俗同樣是真理的敵人。”

這些研究告訴我們,陰謀論源自人們的基本需求:對安全感和確定性的渴望。

根據彭凱平所做的心理實驗及結論可知,由於信息不對稱,在試圖對外部世界發生的事件進行解釋時,人們最不希望經歷的就是“失控”,即無法給出有效解釋以至於將自己置於巨大的不確定性中,這是一種本能。出於進化的需要,人類總是試圖去解釋周圍的環境,建立因果關係,並由此避免突發事件帶來的威脅。在原始的採集狩獵時代,這種本能實質上是一種經驗的總結,保證了生存的基本可能。

然而,總有事情是發生在人類經驗之外的。懵懂時代,人類通過宗教、迷信來為這部分事情尋找藉口,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在尋求安全感;當代社會,隨着分工差異化的不斷擴大和科技革命不斷迭代,人類通過專業化的科學研究或合理探索試圖理解和解釋世界。當這些研究和探索進入普通人難以理解而又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專業領域時,陰謀論就會跳出來,填補大腦因某種知識欠缺而產生的空洞。

馬航MH370客機失蹤就是一個典型案例。對於那些沒有客機通訊專業知識或海洋搜索經驗的普通民眾來説,美國人劫持飛機到秘密基地之類的陰謀論看上去就顯得合理多了。它給予人們一種確定的答案,滿足人們試圖“控制”外部世界的需求。

彭凱平認為,這種所謂的“控制”往往總是基於個人的價值觀、態度和經驗。因此,即便有新的證據證實陰謀論有明顯謬誤,業已形成的偏見也會讓人們有意識地忽略或篡改真實的信息。這種偏見並不理智,但理智畢竟不是陰謀論的特徵。

從這個意義上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傾向於相信超越自身經驗的陰謀論,而與本身的受教育程度無關。只要超出自身的經驗,人類的本能就會找到一種解釋,以便獲得某種程度的安全感和確定性,以應對急劇變化的偶然事件。

英國倫敦大學認知神經心理學家金井良太和他的研究團隊認為,那些習慣於保持開放思想並願意接受新觀點的人,往往能夠率先走出陰謀論搭建的“迷宮”,而那些思想保守、不願去理解新觀點的人,就會對陰謀論深信不疑。

重要的是理解信息的方法

在全民使用社交網絡的環境下,常常會發生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比如,家裏的長輩經常會在羣裏轉發一些頗能吸引眼球的“健康竅門”或“名人”言論,很多與常識相悖,老人們卻深以為然。我們每每對這種事情很頭疼,不管轉發多少闢謠文章和科學分析,都沒法扭轉老人們業已形成的觀念。

政治學者布倫丹·尼漢和傑森·裏夫勒在一項研究中將這種現象稱為“逆火”,即一些致力於正本清源的信息起到的效果與初衷恰恰相反,反而會讓人們更加相信虛假信息。

隨着互聯網成為人類社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信息快速傳播已成為一種常態。有學者認為,信息的廣泛傳播有利於打破原本的信息不對稱現象,讓人們在充分獲知信息的基礎上做出正確判斷。不過,這種分析被證實只不過是一廂情願。儘管存在海量信息,但人們往往關注的還是那些符合自己想法,或更容易被自己理解的故事。

由於陰謀論往往能給人帶來更多安全感和確定性,這種信息也更容易得到認可。陰謀論的信徒還會在互聯網真假莫辨的海量信息中尋找能夠證明自己信念的蛛絲馬跡。

事實上,互聯網時代並不只是信息時代,而更是注意力時代。

當信息達到一定數量級時,哪些信息能夠讓人接受就變得更加關鍵,但能夠讓人更容易接受的信息未必就是真實的信息。在很多情況下,這種信息是更符合受眾期待和理解能力的信息。陰謀論抓眼球的能力顯然要比枯燥的闢謠強得多。

面對陰謀論和容易相信陰謀論的人,應該怎麼辦?

彭凱平提示,最主要的方法是接受完整的科學教育,特別是培養科學思維的方法。這種科學思維包括邏輯分析、辯證思維、換位思考,核心就是要有證據、證明和證偽的科學態度,當一個看起來無論多麼合情合理的解釋擺在我們面前時,科學的態度首先就是要看是否有證據、是否符合邏輯、有沒有辦法驗證其對錯,而不是本能地接受、相信和傳播它。

來源:2020年10月14日出版的《環球》雜誌 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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