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部紀錄片因將目光聚焦在古早的“殺馬特羣體”而獲得了現象級的關注,但是這一次,人們對他們產生興趣的原因卻不再是獵奇。其實殺馬特羣體的真實處境一直是被掩蓋掉的,正如導演李一凡所説,他拍的不是殺馬特史,而是90後農民工歷史的一部分。
《殺馬特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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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有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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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以一張殺馬特青年的全國地圖開始,這個羣體曾經如此龐大,幾乎遍佈了大半個中國,基本都紮根於外來工人最多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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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馬特的背後首先是真實的個體,這些殺馬特青年家境貧寒,沒錢上學是常態,所以剛脱離稚氣的他們只想早早輟學出去打工。
逃離農村是他們的第一個希望,因為在城市賺錢可以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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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個挑戰是找工作的前幾個月,他們進城時身無分文,沒錢吃飯,只能先撿幾個月垃圾把肚子填飽,之後再去面試各種工廠。
到處都需要用錢,不工作就會餓肚子,有的人做“計件工作”,做得越多工資越高,為了賺錢他們就一直做,最後累到站着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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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是做流水線,流水線手不能停,雖然定量,但是不能慢,一個人做得慢會拖累所有人,之後會被排擠。
流水線做久了腦袋裏都是機器的聲音,人也會麻木,如果不發泄的話會覺得活不下去,甚至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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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的工資不高,工廠經常做三個月給一次工錢,片中有人回憶,04年時加班費一個小時一塊八,現在是十幾塊,極其微薄。
而且做工一旦出錯,罰款制度立即執行,扣錢扣得特別狠。最拖的是請假,要經過三四道流程,連上廁所都要找經理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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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有位鋼筋工在工地背鋼筋,背到肩膀全部腫起來,有一次摔下去命大被鋼筋接住了,但是這個玩命的工作到最後工資也沒結清。
另一位油漆工,因為對油漆過敏,身上起的小疙瘩抹什麼藥都不管用,有的活兒皮帶轉太快,一不留神手就被擦掉了一點,但是工廠是什麼都不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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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為生活工作在這種高壓環境,他們活得沒有尊嚴,出了工廠,人生地不熟也常被欺負,所以殺馬特最初的造型是為了不被欺負,他們把自己弄得另類是想讓別人離他們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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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頭髮帶給他們一種威懾力,一個別人眼中“壞孩子”的形象,頭髮豎起來不僅有安全感,還有團體感,殺馬特青年會通過這個造型找到同類作為自己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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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我保護的另一面是孤獨。
因為從小生活得過於壓抑所以想被看到,而殺馬特的醒目造型讓他們能被看到。
偶爾會有陌生人對殺馬特女孩説“小妹妹,你這樣做是沒前途的”,心酸的是,只有表現得不正常,人家才會來給一點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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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殺馬特青年認為,通過這種髮型引起注意,哪怕是吵上一架都是好的,至少有人願意和他們説話。
但是也有人留刺蝟造型的頭髮是為了把自己封閉起來,他們可以幾個月不出工廠大門,每天就在工廠和宿舍之間循環往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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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打發時間的唯一方式就是玩手機,在QQ羣裏聊天,殺馬特青年通過QQ羣能聯繫到全國各地的同類,並因為互相分享而看到外面的世界,然後進入安慰自己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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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馬特也代表着他們對獨立的嚮往,一些受到父母控制的打工青年是通過改變髮型來反叛。
在殺馬特風靡的年代,打扮成殺馬特總是受歡迎,在那個時候,頭髮平平的打工青年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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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這個髮型確實給他們帶來了關注度,在交友談戀愛方面非常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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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做工一個月八九百塊錢,拿出一百塊可以買一整套衣服,讓他們煥然一新,殺馬特是自由,做工就是掙錢,而自由和金錢往往是衝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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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工面試時,打過耳洞、染過頭髮、有紋身的青年都會被篩掉,他們嘗試過讓這兩種狀態共存,但能找到的工作非常受限,不僅難有保障,更難拿到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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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工作的殺馬特青年因此而沒有收入,一盒泡麪吃兩天,一個饅頭吃一週,傳播符號裏病態的瘦削形象就是因為飢腸轆轆。
他們奔向“自由”卻又懼怕談理想談未來,因為現實於他們而言一直是赤裸且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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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馬特青年迷戀網絡,這也是大多數局外人對他們的印象之一。
在現實生活裏,他們的人生沒有上升空間,一輩子只能做同一件事,但是在互聯網裏的殺馬特家族卻有上升空間,儘管那是幻想的上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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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左右,“殺馬特家族”從幾百人擴展到幾千再到一萬……在現實裏説不了的話可以在網絡上暢所欲言,他們去網吧通宵聊天,把陌生的殺馬特網友當成家人彌補原生家庭沒有的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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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馬特讓許多分散的孤單個體變成一個家族,殺馬特成了一種信仰,是可以支撐他們對抗生活艱辛的信仰。
那裏打工的年輕人越多,殺馬特就越多,正如片中所説,農村人有農村人的遊戲,城裏人有城裏人的遊戲,玩車玩不起就只能玩頭髮,其中盡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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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後來許多殺馬特青年因為堅持“信仰”而遭遇了暴力,不僅網絡上的交流空間被剝奪,現實生活中也被暴力相待,人們通過外形認定他們是“壞”的,是審美低俗的,他們曾被人直接拉走,頭髮被打火機全部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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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才幾年的時間,殺馬特帶來的“驕傲”變成了“恥辱”,此後再也沒人敢做一個殺馬特了。
而現如今,因為短視頻的火爆,殺馬特又翻紅了,他們直播或者拍視頻,不停地跳舞,靠打賞賺取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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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殺馬特在現實生活中徹底消失了,但是殺馬特作為一種身份卻仍活在互聯網上。
其實對於這些無依無靠的青年來説,殺馬特是一個軀殼、一個面具、一個幻想的身份,他們可以把存在感和優越感附着在軀殼上讓自己堅持下去,但當回到普通的自己,就像被別人奪走了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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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的最後一幕讓人印象深刻,鏡頭圍繞着一個封閉的樓盤旋轉,彷彿在暗喻誰也走不出去。
但是毫無疑問,許多青年曾因做了“殺馬特”而被拯救,或許這個社會該對他們有多一點的理解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