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記者 |曾金秋
編輯 |翟星理
1995年，劉昂、劉焰勤、江運華搶劫湖北省沙市一家銀行金庫，盜走現金230餘萬元，殺害3名銀行值班人員。這是建國後涉案金額最大的一起銀行金庫搶劫案。
江運華落網後被判處死刑。劉焰勤被警方包圍後服毒，跳入長江自殺。劉昂潛逃了25年。2020年5月，湖北省荊州市“沙市1995年金庫劫案”A級逃犯劉昂在位於馬鞍山鬧市區的家附近被抓。
疫情期間，他不敢使用身份證，無法申請健康碼。警方研判信息後，高度懷疑他就是潛逃25年的嫌疑人。
劉昂被捕次日，警方在其住處搜出瞭望遠鏡、地圖、布洛芬緩釋膠囊、水滸傳、孫子兵法，還有他和家人的合影。他正計劃從馬鞍山潛回沙市老家。
會氧焊的嫌疑人
1995年12月16日晚8點左右，劉昂、劉焰勤、江運華分別攜帶銼刀、匕首、斧頭等兇器，潛入銀行金庫。此時，兩名值班員正在看電視，三人持兇器將他們殺害。
之後，嫌疑人又在門衞房內殺害了一名門衞。確認沒有異常後，三人使用氧焊設備在大門割開一個洞口，取下報警器，搶走現金230餘萬元，並在金庫內放了一把大火。
後來，這個報警器被警方在附近的河裏找到。民警在現場起獲了氧氣瓶、乙炔瓶等整套氧割設備。
劫案發生前，劉昂和江運華、劉焰勤曾經策劃半年。
辦案民警餘新智告訴界面新聞，三人曾多次到荊州市江津中路41號沙市農村信用合作聯社金庫踩點。
當年9月，三人租下了一輛小貨車，在沙市一家機修車間盜竊了乙炔瓶、壓力錶等工具。之後，他們使用這些工具在金庫門口鑽了7個小孔，每天觀察內部進出動態。警方實地勘察發現，這7個孔能看到金庫內部的一切情況。
警方據此給嫌疑人“畫像”：其中一項就是會氧焊。此外，嫌疑人傾向為成熟的青壯年；有較豐富的犯罪經驗，有較強的反偵查意識，有較好的心理素質，可能系慣犯或有前科；有人會駕駛機動車輛；至少1名案犯體態瘦小，可能形成表皮劃傷、灼傷；可能出現經濟暴富、大肆揮霍等反常跡象。
接下來的兩年多時間裏，民警摸排了數千名嫌疑對象，查證線索2300餘條，查找氧割設備1萬餘套，發放致居民公開信10萬份，張貼物證圖片5萬份，積累的資料堆滿了整整3口保險櫃。
在偵破中，警方一度懷疑這是一起內外勾結的銀行結案，因為值班人員張某當天不在崗，但經審查，張某當晚與他人在一起，無作案時間，也沒有指使他人作案的可能。後來，張某因翫忽職守罪被判刑。
刑滿釋放後，他遇到過餘新智。餘新智回憶，他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這並非孤案。1993年11月18日晚，沙市區振興信用社曾發劫案。1995年10月4日晚，沙市津德公司氧割設備被盜。通過串併案，專案組民警發現，該劫案與這兩起案件有所關聯。
偵破
沙市“12•17”金庫劫案發生後，公安部迅速作出反應，將此案列為部督案件。湖北省公安廳派出以刑警總隊大案處處長楊德潤為首的工作組進駐荊州，協助破案。案發當日，荊州市調遣200多名幹警，組成偵破專班。
餘新智1987年參加工作，在派出所工作半年後調到沙市公安分局刑偵大隊。他介紹，案發後專案組直接進駐到被搶金庫的二樓辦案。
1998年春天，時任沙市朝陽派出所所長的彭先堂安排管段民警排查線索。當年3月30日，有人向民警鐘奇反映，家住朝陽新區五星三村的江運華，服刑5年，出獄後無正當職業，但卻出手大方，有暴富跡象。
鍾奇遂將此情況向彭先堂彙報。彭先堂派人調查發現，1996年以來，江運華先後購買了價值萬元的摩托車、價值萬元的手錶和價值15萬元的一套房產，並帶家人四處旅遊。警方遂將江運華鎖定為嫌疑人。
1998年4月1日，江運華因涉嫌盜賣輪胎，被朝陽派出所抓獲。據其供述，金庫大劫案由他和發小劉昂、劉焰勤共同實施作案。
據江運華交代，1988年他因犯流氓罪、扒竊罪被勞改多年後回家，劉昂和劉焰勤與他打小認識，三人終日混跡在一起。
在確定搶銀行之後，三人準備了毒藥。為了在被抓時不至於“全軍覆沒”，他們約定，一旦有人被抓就自我了斷。
這不是劉昂第一次作案。1993年，他曾參與上述沙市區振興信用社搶劫案和荊州東門摩托車門市部盜案。
劉昂落網後供述，作案後，他們將230多萬元現金放在劉焰勤的家中，暗地觀察20天后才分錢。他將分的錢裝在一個破舊的紙盒中，夾在自行車後座偷運回家。
三人約定，三天左右聚一次，方便交流最新動態。行事高調的江運華大肆揮霍，為此，謹慎的劉昂數次與其發生爭執。
1998年4月7日，街面上的警察突然增多，江運華沒有來參加聚餐，也聯繫不上。劉昂便從家裏拿了15萬元後，喊上劉焰勤一起逃亡。
劉昂後來在審訊中提到。之所以只剩15萬元，是因為當時諸事不順，分的錢早已所剩不多。“都是自己活該。”劉昂説。
“劉昂心理素質很好，他在路上還遊山玩水，但劉焰勤扛不住壓力，後來自殺了。”餘新智説，1998年6月初的一個早上，劉焰勤從河南南陽某小鎮上悄悄返回荊州，後在荊州的長江大堤服毒後跳入長江自殺。
江運華落網後被判處死刑。三名劫匪中僅剩劉昂一人在逃。
“25年了，已經養成習慣，每年都要梳理積案命案，老同事一聚到一起就要講他（劉昂）。”餘新智説。
逃亡
“他畫了一張草圖，起點是馬鞍山，終點是荊州。”餘新智説，警方最後搜出劉昂的地圖，上面佈滿了回家的路線。為了躲避檢查，劉昂只走鄉村小路，不敢走大路。“他是準備走回來，或者騎摩托車，坐農村的村村通回來的。”
1998年，為躲過荊州警方的搜捕，劉昂、劉焰勤曾騎自行車一路北上，挑選一些偏僻的鄉村小路，逃出荊州，丟掉自行車後轉乘客車，第一站逃到河南。
劉昂連夜規劃逃跑路線。兩人曾向北一路逃到內蒙古，後又急轉方向，朝東南方向逃到福建。
25年間，劉昂先後逃至河南、重慶、江蘇和安徽等地，每個地方只住上一兩年，只敢做短工，也不敢與人發生衝突，“但他打牌會出老千。”辦案民警説，
“2012年，有羣眾説在安徽省馬鞍山市看到一個人，很像是劉昂。當時，我們安排了民警趕過去，聯合當地警方找了幾天。由於條件、警力有限，加上劉昂警惕性高，最終沒有找到他。這次馬鞍山又來消息，看照片特像。”餘新智找來幾個老民警進行比對。曾經擔任劉昂所在社區户籍警的劉德錦一眼認出，這就是劉昂。
研判階段，警方調取了22本卷宗，“證據鏈沒有隱患，口供基本都和現場勘查訪問情況一致。”餘新智説。
2020年5月5日晚19時30分許，警方抓捕行動選擇在傍晚的鬧市區。天色已暗，劉昂在馬鞍山市花山區一小飯館內與人吃飯，他走出飯店時被民警控制。
有民警回憶，面對問詢時，劉昂起初神態有些凌亂，“你們找我什麼事？”隨着審訊進行，他逐漸變得坦然：“被你們抓了，我這雙手清白了。”
次日，民警在他家中搜出了望遠鏡、畫有逃亡路線的地圖、布洛芬緩釋膠囊、水滸傳、孫子兵法，還有他和家人的合影。
“屋內放着4個望遠鏡，朝着不同的方位。”專班民警王碩説，劉昂的反偵察意識極強，外面街上一有動靜，就拿望遠鏡進行觀察。
據劉昂交代，疫情期間他不敢用身份證，無法申請綠碼，感覺已寸步難行。“逃亡期間，他只能靠打散工為生，被人欺負也不敢吭聲，身心俱疲，備受煎熬。為防止暴露，他在一個地方只會待上兩年左右，就會搬到下一個地方。在安徽馬鞍山待得時間最長，足有十多年。”民警介紹。
被捕前計劃潛回家鄉
“我特別想回老家荊州，不想到頭來客死異鄉。”劉昂告訴民警，疫情期間他開始規劃潛逃回荊州的路線，原本準備疫情結束後就出發。為了避免被發現，他途中故意繞圈，挑選一些偏遠的小村鎮落腳。
“從這些細節，可以看出劉昂的奸詐狡猾、心思縝密。”專班民警王碩介紹。
2020年5月6日，晚10時，荊州市公安局沙市分局舉行儀式，歡迎專班民警從安徽馬鞍山將逃犯劉昂順利押解回來。5月7日，10餘名當年參與辦案的民警前往辦案中心，一睹劉昂真容。
民警眼前的劉昂，還保持着被抓的衣着，他身高1米7幾，體型消瘦，兩鬢斑白。
“老餘，聽説劉昂落網了，快給我説説。”5月7日下午，上海市副市長、公安局長龔道安專門打來電話祝賀荊州公安，並向餘新智詢問劉昂抓獲的詳細過程。龔道安當年是荊州市公安局局長助理，參與了“12•17”案件偵破工作。
劉昂被帶回荊州後，警方通知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最近幾年，兩人生活在北京，在警方需要的時候會到荊州配合調查。“年前還打過一次電話，想讓他們再回來一趟，沒想到這就抓住了。”
在沒有家人陪伴的日子裏，劉昂曾和一名女子生活過一段時間，後來對方要求結婚，被劉昂拒絕。抓捕劉昂時，警方發現他還存有一萬五千元錢，劉昂拜託民警將其中5000元帶給那位曾經與他一同生活的女子。
被押解回荊州的途中，劉昂也和民警交流了對荊州的印象。“他經常在網上用實景地圖看荊州，從東門、到北京路，再到他以前住過的勝利街，荊州的變化越來越大，回家的想法也越來越強烈。”民警表示。
劉昂請求警察帶他轉轉，警車載着他從荊州中到沙市區公安分局，民警沿路介紹着道路兩旁的建築，十多分鐘裏，劉昂安靜地聽着。
“是不是快到勝利街了？”
“勝利街去年被拆遷，準備改造。”民警答道。
“25年沒回來，我想嚐嚐沙市味道。”民警為他買了一碗黃家塘米粉，劉昂連湯都喝完了。
目前，荊州市沙市區檢察院已經提前介入，審訊仍在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