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奇
1988年出生的印奇成為中南海一場會議中最年輕的與會者。這是三週前,在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主持召開的經濟形勢座談會上,印奇以中國人工智能公司“曠視科技(Face++)”CEO的身份,與另外5位經濟學家和企業家一同被邀請。
7月19日,在曠視科技位於中關村的總部,印奇和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回憶起了這場他讓感到“幸運”的高規格會議。
在發言環節,印奇提到曠視科技在深度學習上的核心技術系統Brain++,引起了李克強的關注。他和印奇再三確認:“我們中國年輕人有志氣這很好,但你一定要很誠實地告訴我,這是不是咱們中國自己原創的?”
在聽到印奇正面的回答和詳細的介紹後,李克強表示讚許。“克強總理很高興説中國的技術公司有自己原創的東西,而不是把國外的東西拿來改一改。”印奇回憶説。
依靠以人臉識別為核心的技術和商業佈局,2011年才成立的曠視科技僅用6年時間,躋身中國人工智能領域的“獨角獸”公司。人臉識別技術是基於計算機圖像處理技術的生物識別手段,在金融、商業、安防等領域有諸多應用。在2016年底完成1億美元的C輪融資後,曠視科技的估值已至20億美元。
在與澎湃新聞記者的一小時對話中,作為聯合創始人之一的印奇分享了一個關於清華“極客”如何創業的故事。他愛提“聰明”二字,在曠視科技成立的前幾年,員工多半是來自清華園,不乏計算機競賽出身的“大牛”。
印奇多次提到,他們對人工智能是有使命感的。在曠視科技的辦公室裏,白牆上貼了公司的口號:為了人工智能終將創造的所有美好(Power Human with AI)。
身為一家技術派的人工智能初創公司,一方面,印奇説曠視在一路上沒有太多戲劇化和故事性的困難,另一方面,這家公司正在感應着行業周遭的激烈競爭,想在大公司也熱衷的人工智能大潮中,奪得更多先機,跑得更快。
談起人臉識別,有人擔憂,這會引向隱私數據的泄露和無縫不入的監控。對此,印奇説,技術是中性的,它應該是一個善良的東西,當然,真正掌握技術之人如何使用是更重要的。
“聰明的人”
2011年夏天,正值印奇和同班同學唐文斌的畢業季,他們都就讀於“清華姚班”,一個由圖靈獎得主姚期智主導創立的計算機精英班。
印奇説,就在本科散夥飯上,他向唐文斌“表白”,提出了一起創業的想法。都是技術出身的印奇和唐文斌各有所長,一個偏科研,一個則擅長工程化,這在印奇看來很互補。
“表白”順利成功,他們開始搭夥創業,還拉上了同在姚班的學弟楊沐。至此,曠視科技的創始“三劍客”到位,都是“87後(1987年及以後出生的人)”。
但很快,印奇遠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3D 相機方向的博士。“相當於剛結婚就分離了。”印奇打趣説。
軟件和硬件是人工智能的兩翼,軟件背景出身的印奇希望能補全硬件方面的知識。他一邊學習,一邊還要和大洋彼岸的唐文斌、楊沐處理公司事務。
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2013年,印奇做了輟學的決定,全職回國創業。回來後,如何規劃公司的商業化路徑直愣愣地擺在三人面前。那時,人工智能的應用市場還沒有被充分培育起來。
在一段時間裏,印奇説,他們揣着人臉識別技術,就像榔頭找釘子一樣,沒有太多清晰方向地“敲打”在很多業務上。比如,美圖秀秀是他們最初的種子客户,通過人臉識別技術來滿足女性對美顏的剛需。
娛樂化的方向沒有走得太久。2014年成了曠視的分水嶺,在“摸着石頭過河”中,他們發現用人工智能為傳統行業賦能具有商機,從而認定了toB(對企業)的商業模式,在互聯網、金融、安防、智能樓宇、智能零售等領域鋪開業務。
談起是如何達成這一共識的,印奇説,聰明人之間其實挺容易達成共識,在做了很多嘗試後,能感覺到對的大方向。不過,他也説,公司內部實行“民主集中制”,若真遇到分歧,還是會有決策流程,他也會做拍板決定。
從三人的公司擴張到幾百人的公司,印奇説,每一位核心成員的加盟都投射着“海盜文化”。創業是艘風險與機會共存的船,拉任何一位優秀者上船,在印奇看來都是“對的時間遇到對的狀態的人”。
2016年7月,前微軟亞洲研究院首席研究員孫劍加入曠視,引起業內熱議。事實上,孫劍曾是印奇本科時期在微軟實習時的老師。彼時,正是印奇與人臉識別的初次“親密碰面”。
成為“獨角獸”公司後的曠視科技並非沒有競爭對手。在曠視科技獲得1億美元融資之後,今年7月,同以人臉識別為主營業務的商湯科技宣佈完成4.1億美元融資。
激烈的競爭在印奇看來是好事。“有時候聰明人需要有一些外界的刺激,可能跑得才更快。”他説。
“跑得更快”
“我們雖然從時間上算,可能還比較是一個初創公司,但在一個大的賽道里,我們還是一個比較領先的公司。”印奇的話透露着自信。和他們比賽的,不只是有創業同行,還有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公司項目。
“這是一個經典問題,你會覺得眼前看得到的機會都被大公司佔去了。”印奇説。但慶幸的是,他們站在了人工智能的風口上,技術和商業模式的變革帶來行業洗牌的機會。
在微軟工作過的印奇心裏很清楚,大公司有優勢,但也有因業務包袱帶來的劣勢。一個項目如果無法帶來與大公司體量相匹配的收入額,可能會被認為是不值得做的。而創業公司,它雖然沒有得天獨厚的資源優勢,但因為“個頭嬌小”而更為靈活。
“有些機遇,其實當大公司覺得它真是機遇的時候,你可能已經跑得比較靠前了。”印奇説:“所以這永遠是個時間差,你要跑得更快。”
在曠視內部,有一個負責基礎研發的研究院,也是和學界接觸最為緊密的部門。帶有濃濃極客味道的曠視科技將技術視為核心競爭力。而技術壁壘的堆高同樣需要遵守“快”的要則。
人臉識別的背後技術是深度學習,在印奇看來,深度學習的本質是做標準化。“那就一定要把標準化這件事推進得比行業快,比行業徹底。”印奇説。
一起比賽誰快的,還有黑色產業。在金融業,有人依靠偽造身份信息或盜取他人身份信息來騙貸。曠視為金融企業提供人臉比對和活體檢驗的技術,免不了和黑色產業的正面較量。
曠視科技的市場總監謝憶楠和澎湃新聞説,他們經常會潛伏在黑色產業的羣裏。在這些羣,總會有人叫賣,説“1000塊錢破一次人臉識別,有沒有人要”。這時候,謝憶楠的同事就會主動接下。他們想看看黑色產業到底用了什麼辦法來破解,以便針對性地補上漏洞。
過去,3D假體面具、播放人臉視頻等冒充手段或許可以騙過人臉識別系統,但現在,謝憶楠説,無法得逞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開始,曠視科技做人臉識別簽到機時,使用的是五點識別,用兩個瞳孔、鼻尖、兩個嘴角來確認身份。但問題是顯而易見的,因為識別點少,要是換個髮型、戴個鏡框眼鏡,系統可能就無法識別了。
幾年過去,曠視的算法已經可以通過用户面部83個特徵點來進行身份識別,也不再需要用户配合看鏡頭。
“壞人不會想看攝像頭,攝像頭其實是個‘上帝視角’,很難讓人配合。”謝憶楠提到的,是人臉識別中一項最令人感到神秘的應用:安防。
“無處遁形”
印奇知道,很多人提到人臉識別時聯想到的“天網”是什麼。
他進入人工智能行業創業的初衷,和美國科幻電影《終結者》有很大關係。在《終結者》裏,“天網”是以計算機為基礎的人工智能防禦系統,後期有了意識,而視人類為敵。正因為這部上世紀80年代的影片,印奇意識到,人工智能在未來有不同的方向,讓人工智能增強還是削弱人類的能力,這是可以選擇的。
印奇和曠視並不排斥分享那些通過他們的系統,幫助抓捕“三逃”人員的案例。
去年,他們的系統就曾成功幫助當地警察,在兩分鐘內將一位逃了7、8年的罪犯準確定位。這位罪犯頻繁地出入國境,但由於他持有國外護照,已經“漂白”了原有身份,此前並未被傳統的公安手段所發現。
曠視的“天眼”系統和公安部門合作,搭建了“三逃”人員的身份證圖片庫,依靠在公共場所的監控攝像頭,進行實時比對。一旦系統識別到攝像頭中的人臉與數據庫相匹配,會瞬間報警提示。而公安則會立刻響應,進行盤查,進一步確認是否是逃犯。
確認的過程並非是一步到位的。除了人臉特徵之外,系統還會根據身高、體重、體態、步態、穿着來綜合識別,做出判斷,有時臉上的一顆痣也會成為判斷的重要證據。
不僅是抓捕在逃犯,印奇説,在人臉識別系統的幫助下,安防體系會逐漸向事前、事中推進。比如,常來的陌生人可能值得警惕。在車站,如果一個人的出現頻率超乎正常旅客的範圍,又非車站工作人員,那麼要考慮是扒手的可能性。
人臉識別技術和遍佈的智能化監控攝像頭相結合,使得一個7X24小時監控的龐大系統成為可能。
“美國警匪片裏的,其實現在大家還都沒達到。可以想象是一個大的天網體系,這裏,壞人無處遁形。”印奇預測説,這個天網體系所需要的核心技術可能在3年內就可成熟,但仍需要之後多年在計算力和覆蓋面積上做完善。
不可避免的,“天網”的設想引發對隱私泄露的擔憂。在有些國家,連十字路口智能抓拍違規行為都會因為涉及隱私,無法推廣。
作為開發者,印奇堅持的是主流的“技術中性論”,他認為需要社會價值觀、法律法規來監管如何使用原本中性的技術。
他傾向於相信,技術本身是可以解決這些關於隱私的顧慮,進行約束的。首先,除了公開場所的數據,一切私人場所的個人數據都需要被當事人授權後,方得被採集和使用。“你有權利説Yes or No。如果有這樣的一個開關,對大家的影響就會非常小。”他説。
此外,印奇介紹説,個人數據會經過脱敏處理後入庫,一張有姓名的照片會被隱去名字,以內部ID代號儲存。對於公開數據,印奇説主要是用於系統自身的訓練和提升。
“如果攝像頭後面真的有個人在那看着,是挺嚇人的。但它後面就是一套系統。這個系統就像我們每天上網時用的搜索引擎一樣,非常中性。它應該是一個善良的東西。”印奇説,真正掌握技術的人所選擇的方向其實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