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審美時差!《聲生不息》裏的中生代粵語歌手,被有意無意地遺忘或甩開

由 鹹春葉 發佈於 娛樂

雖然沒有參加《聲生不息》,但陳奕迅顯然是節目的草灰蛇線。在看童年圖片猜明星環節,認不出陳奕迅的楊千嬅還被劉惜君吐槽:“點解你估唔到?”(為什麼你猜不到)

首期,楊千嬅唱了陳奕迅的《無條件》。第2期,林子祥和曾比特合唱了《單車》。總之,就算陳奕迅沒來,他還是節目裏提綱挈領的存在。如果説蔣勤勤的隱形代表作是《甄嬛傳》,那陳奕迅的隱形綜藝就是《聲生不息》吧。

不過除開內地歌手(具體指沒有發行過粵語歌),《聲生不息》裏歌手的年齡構成是相當詭異的。資歷最老的林子祥、葉倩文夫婦,一個74一個61。再往下李克勤55,楊千嬅48,李玟47。最年輕的是炎明熹和曾比特,一個17,一個28。

很明顯,30-40歲的中生代粵語歌手被有意無意地遺忘或甩開了。諸如方大同、薛凱琪、鄧麗欣、連詩雅、衞蘭、周柏豪、側田這一代歌手,徹底在《聲生不息》裏神隱了。難道大家對粵語歌中生代歌手的認識,僅僅侷限在鄧紫棋嗎?更別説鄧紫棋最火的都是國語歌。

不是説《聲生不息》的選曲不好,但確實太過侷限在80後和90後的童年記憶。像《祝福》(發行於1988年)更是對00後觀眾極不友好。你搞個“天地悠悠過客匆匆”的《瀟灑走一回》可能還好些。目前最年輕的一首《無條件》,那也是7年前發行的。

《聲生不息》在挖掘“港樂”寶庫的同時,也展現了粵語歌的巨大時差。當內地觀眾還在懷念80年代經典老歌時,已經不太清楚如今粵語區在聽什麼。這種時差是政治經濟文化發展變化的必然結果,卻仍不能不令人偶感唏噓。

選歌的時差

黃霑覺得粵語流行曲到1990年代就已經開始衰落了。在他看來,這個時期的粵語歌,已經失去了初期所擁有的樂觀自信的心態、樸素苦幹的精神以及豪情萬千的風采,不再是老少皆宜的香港城市民歌。

他的態度其實是推崇粵語歌的“地方民風性”。其審美標準不僅是一種方言歌,更要展現這片土地上人們的精神生活。若論知名度,內地觀眾喜歡羅文的《鐵血丹心》多過《獅子山下》。若論親切度,香港觀眾喜歡《獅子山下》多過《鐵血丹心》不知凡幾。

“我哋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總算是歡笑多於唏噓。”這句唱的是一座城市的“精神共同體”,內地觀眾不居其地自難有共情。顯然,《聲生不息》的節目組是很認可黃霑理論的,選歌以1985-1995年區間最多。

50年代曲目有:《我要你的愛》,70年代曲目有:《學生哥》,80年代曲目有:《大地》《夕陽醉了》《祝福》《沉默是金》《初戀》《遙遠的她》《千千闕歌》《傻女》《月半彎》《讓一切隨風》,90年代曲目有:《愛與痛的邊緣》《海闊天空》《執迷不悔》《情人》《傾城》《寂寞的男人》《卡拉永遠OK》《男兒當自強》《自作多情》《星語星願》《天若有情》。

2000年代曲目有:《勇》《真的想見你》《抱一抱》《單車》《花火》《1984》,2010年代曲目有:《無條件》《蜚蜚》。

將前三期節目選曲的發行年代,取平均數得到1994,十分懷疑這就是《聲生不息》目標用户開始聽歌的青葱歲月。這也就毫不奇怪,首期上來葉倩文唱的是她最不喜歡的《祝福》(在接受魯豫採訪時説過,這首歌太温和而她喜歡唱大氣豪爽的),而不是出道爆款《零時十分》和耳熟能詳的《瀟灑走一回》和《選擇》。

當你選擇了復古和懷舊,就必然拋卻當下的流行。音樂博主“耳帝”和“yeung_marc”都提到,不少廣東歌樂迷推薦林子祥唱《反對無效》。但事實上,這首2021年最火的粵語歌,在內地的知名度相當欠缺。即便演唱者張天賦拿下叱吒樂壇生力軍男歌手金獎,也沒能走出白話區圈層。

2021年的粵語歌壇贏來了一次久違的小浪潮,呂爵安的《E先生連環不幸事件》、林嘉謙的《難道喜歡處女座》、馮允謙的《思念即地獄》、鄭欣宜的《先哭為敬》、衞蘭的《It’s OK To Be Sad》、陳柏宇的《對得起自己》、柳應廷的《砂之器》都是有質有量的口碑曲目。

沉湎於懷念的《聲生不息》,顯然不能當成粵語區的金曲榜單。否則,都2022年了大家的耳朵還活在1994,豈不真的可以宣告“港樂”已死?

表達的時差

其實,“港樂”這種説法就無法取得兩地觀眾的統一認知。在內地,它是“港片”“港劇”的同類名詞,泛指香港流行音樂。而在香港本地或者大粵語區,你説“港樂”,人家以為你在講“香港管弦樂團”。

比選曲和選歌手更讓人唏噓的,是《聲生不息》的音樂表達。它越是懷舊,越是讓90後和00後感到香港樂壇如今的風光不再。為了慶祝迴歸的宏大主題,不得不在審美建構上追求華美壯麗和時代旋律,缺乏對當下粵語歌多樣性的挖掘,甚至對八九十年代粵語歌的截取也是有意為之的“管窺”。

劉惜君唱《執迷不悔》前,回憶了小時候在中英街的成長經歷。然而聽過歌你就知道,這段經歷和《執迷不悔》的內核表達屁關係沒有。楊千嬅和炎明熹合唱《勇》,基本就是在説“港樂教我愛情要勇敢”。雖然沒錯,但真要停留在如此淺表無害的體驗嗎?也許是《野孩子》《可惜我是水瓶座》風格不夠“端莊大方”吧。

《單車》被林子祥和曾比特搞了個“父子檔”或“爺孫黨”,整個舞台都在烘托父愛如山。其實這是一首兒子抱怨父親的歌,黃偉文多次説過,粵語區的歌迷多番澄清過。將抱怨升格為父愛,我們姑且視為一種美麗的“誤會”吧。《聲生不息》用了黃偉文三首歌又不標作詞人名字,多少有些戴鐐銬跳舞的雞賊和無奈。

葉倩文和李玟放在一起,就像韓紅遇到黃綺珊,不拼個你死我活不罷休。兩個Diva歌手狹路相逢,被激發的只有瘋狂炫技。外加一個不懂事的周筆暢,把一首《我要你的愛》唱得喧鬧至極。耳帝將他們稱為“三位專業級胡葉新”,實為確論。

講人生,來首《海闊天空》。講親情,來首《單車》。講愛情,來首《來生緣》。《聲生不息》的音樂表達在走安全牌的同時,也遮蔽了當下粵語歌的好作品和創作嘗試。在一批新人新歌中,“港樂”仍然存有特殊的生命力。

《E先生連環不幸事件》是首Emo歌,只想找一個伴的主人公,遇到的卻是連環錯愛、被背叛、被遺棄,最後安慰自己“連環無盡錯戀,教我學會心寬”;《砂之器》講述的是前世是情侶,而今生為母子的兩人之間的業障。跟以往的親情歌相比,宿命、業債、寬恕等元素的加入,擺脱了創作窠臼;鄭欣宜3月的新歌《豐乳肥臀》直擊身材焦慮,一句“膚淺者堅信,只有豐乳與纖腰。”相對於早年的《上心》,顯然立志於開拓更豐富的表達主題。

《聲生不息》在講舊日的光輝歲月,縱橫四海之間是“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義”。而當下的粵語歌已經沒了英雄喋血的大時代,更關注私密情緒和時代症候了。

審美的時差

在80年代初到90年代末,香港經濟水平高於內地的那段時間,粵語歌的魅力被放大甚至神化。不佔統治地位的方言引領流行音樂主流,成為全球罕見的音樂現象。而在失去大時代的濾鏡後,今天的我們感受到了浪潮的退卻。

在香港火到街知巷聞的Mirror男團,於內地市場名不見經傳。以曾比特、炎明熹、姚焯菲、張天賦、呂爵安、馮允謙、林家謙為代表的新人,錯失陳奕迅和楊千嬅當年“港樂末班車”的時機,也不復鄧紫棋通過《歌手》走向全國的幸運。

《聲夢傳奇》三料冠軍炎明熹,到了《聲生不息》宛如素人。岑寧兒最火的一首歌,是國語歌《追光者》,而不是她更擅長的粵語。當獨立音樂人林家謙,已經成為唯一可以在流媒體上與Mirror諸子一戰的頂流音樂人,內地聽眾心裏仍然只有“兩個偉文”。粵語説唱《係咁先啦》成洗腦神曲時(主題危險,Q音評論好似戰場),內地聽眾還在看《新説唱》。

一方面,粵語新人新歌缺乏走向內地的渠道。另一方面,就算來了內地市場也未必買賬。大家不止一次懷疑過Mirror和姜濤是“偽頂流”,稍微點開一首粵語歌就説不如葉倩文、梅豔芳、陳慧嫺那代歌手,和王菲、林憶蓮更是沒法比,甚至和薛凱琪都有差距。時代濾鏡使然,還是內地對“港樂”的審美變了?

從這幾年短視頻流行的“假粵語歌”來看,內地觀眾的懷舊心理催生了他們締造理想粵語歌的代償操作。《笑納》《不該用情》《野狼Disco》裏面的粵語,聽得叫人直想打“粵語警察”電話。不少音樂人指出,《笑納》的填詞沒按照粵語聲調來,粵語歌手真照着唱恐怕會咬到舌頭。

但從流行趨勢來看,內地觀眾對“仿真粵語歌”的態度,更多是博君一笑的自娛自樂。《野狼Disco》在回望東北衰落的同時,還跨地域時空拼合了內地人對八九十年代香港面貌的想象。“心裏的花,我想要帶你回家”,回的不是現實的家,而是曾經飽受港樂港片薰陶的精神家園。在那裏沒有現實的瑣碎煩憂,只有癲狂過火的豪氣沖天。

內地聽眾鍾情於老粵語歌,音樂人也就嗅覺敏鋭地裁縫起來。王赫野的《大風吹》,簡直就是徐小鳳《風的季節》的低配版。《不該用情》不能稱為嚴格意義上的粵語歌,但相比鏗鏘婉轉的真粵語,大眾模仿門檻低了不少。

內地的粵語歌,停在八九十年代。粵語區的粵語歌,早已更迭了好多個朝代。這種被忽略的時差,經由《聲生不息》鮮明地呈現出來。雙方都沒有錯,錯位的只是需求。

內地港樂的下一站,依然懷舊。港人港樂的下一站,沒有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