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慾望是什麼?有孩子搶着回答:“慾望就是我要,我要,我要……”8月11日上午,成長課第四課“管好自己”,范家小學校長張平原專門為暑託班裏外地來的孩子上課。

他一直在問問題,引導孩子們發言,分享自己的故事。孩子們説,管好自己,要管好情緒、慾望、語言、行為。這堂課,張平原和孩子們圍坐在課桌前,用一種交流的方式完成了整節課。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張平原正在給孩子們上“成長課”

范家小學位於四川廣元市寶輪鎮范家村,距廣元市區40公里,沿途經過碧波盪漾的白龍江,然後拐進山高谷深的菖溪河,村子一片靜謐,荷塘偶有蛙鳴,坡地的苞谷葉子已經泛黃。

范家小學“走紅”,是在一個深夜。兩年多前,《羅輯思維》主講人、得到APP創始人羅振宇在2018跨年演講上講到范家小學:所有最先鋒的教育理念,在這所山區小學都能看到,教育回到了初始目的——育人。

隨後,這個鄉村小學的教育樣本,引發廣泛的社會討論。人們似乎看到了消解教育焦慮的出口,有遠在成都、遂寧的家長把孩子送到這裏,在村裏租房陪讀。

這個暑假,在國家出台“雙減”政策的背景下,范家小學開設了暑託班。有不少外地家長把孩子送到這裏來“蹭課”,在這個偏僻山村裏,他們遠離輔導班,探訪溶洞,觀察昆蟲,找鳥窩、抓螃蟹、做彈弓……沉浸在鄉土味的特別設計課程中,迴歸最純真和自然的“學習”。

山區小學暑假來了一羣城裏孩子

與大多數低年級的孩子相比,13歲的賈壹銘和12歲的李越個子高出很多。但他們跟其他孩子一樣,依然“玩得很開心”。

8月9日是一整天的根雕課,他們倆一起蹲在地上,花了一下午打磨幾個條形小木塊。他們的想法是做一個U盤模型,然後請輔導老師用工具雕刻上動漫紋飾。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孩子們正在上根雕課

更小一點的孩子大多做的是匕首、劍、手槍,他們很滿意自己的作品,會拿到老師的面前介紹自己的成果。老師們也會給一些意見,讓他們再次打磨,幫他們上漆,然後誇讚每一個孩子的創意。

所有的孩子都很自然地玩到了一起,互相嬉戲打鬧。但從銀川來的賈壹銘還是覺得跟村裏的孩子有些不一樣,他説剛接觸的時候,城裏來的孩子會害羞一些,反而是村裏的孩子顯得更活潑大方。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孩子們蹲在地上做根雕

這些城裏孩子大多都有補課的經歷,來自廣州的一個孩子説,他曾同時補習語文、英語、數學,語文和英語是線上補習,數學線下補習。他告訴紅星新聞,目前只補習了語文,因為父親覺得語文成績還不夠好,最高只能考94分,而他的數學和英語平時能考99分、100分。

賈壹銘以前上過軍事化訓練的夏令營,他説那是一段枯燥的體驗,他不喜歡。他也補課,但他的成績中等,父母對他的要求倒不是很嚴格。

范家小學的老師高莉萍發現,這些城裏來的孩子在動手能力上要差一些,甚至是繪畫課,也沒有范家小學的孩子表現好。“但很快你又會發現,他們其實並沒有多少差別,孩子的天性是一樣的。”高莉萍告訴紅星新聞,有幾個城裏來的孩子在閲讀上表現突出,他們都很愛閲讀,看了很多書。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范家小學

張淼淼在成都一所大學讀研究生,畢業設計是拍攝范家小學的紀錄片,她在范家小學已經呆了半年。據她觀察,范家小學的孩子更活潑、開朗,有着小學生該有的樣子,而城裏來的孩子顯得有些“老成”,看起來更安靜,與人交流的能力要差一些。

此次暑託班是7月25日開班,至8月14日結束。這些城裏孩子,大部分是“靠關係”來的。校長張平原告訴紅星新聞,去年有一個商界組織來學校參觀,對學校的教育模式給予高度評價,並給學校捐了一批教學物資。

有了這樣一段交情,該商界組織得知范家小學要辦暑託班後,提出把他們的子女送來體驗一下。張平原沒有含糊地答應了,好些孩子都是他親自去機場接的。

但張平原告訴對方,因為學校只有13個老師,暑託班3個老師輪流帶課,擔心照顧不過來。於是,該商界組織自己派了3個志願者,送了9個孩子過來。因為時間安排,目前有兩個孩子和一個志願者已經提前離開。

直到開班以後,還有成都等地的家長跟學校聯繫,想把孩子送過來,張平原只有以“宿舍不夠,照顧不過來”為由推卻了。

受歡迎的“探究式鄉土課程”

慾望是什麼?“慾望就是我要,我要,我要……”8月11日上午,成長課第四課“管好自己”,校長張平原的課。他坐在課桌一端,跟圍坐在課桌邊的7個城裏來的孩子一起,探討如何“管好自己”。

這堂課之前,暑託班的所有孩子還參加了一堂户外活動課:古法伐木、修建窩棚。他們步行到離學校幾百米遠的一個山坡上,用彎刀、鋸子,砍下樹枝,採摘樹葉,在路邊搭建了一個窩棚,然後又步行回到學校。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孩子們搭建的窩棚

本校的10多個學生做作業,外地的7個孩子在另一個教室上《成長課》。張平原説,這是專門為暑託班裏外地孩子開設的課堂,本校的學生平時就有這門課。

要管好哪些方面呢?孩子們搶着發言,説有情緒、慾望、語言、行為。張平原起身,把孩子們提到的詞語寫在黑板上。然後繼續問,什麼是情緒?大家遇到過情緒崩潰的時候嗎?如何控制情緒?

張平原主要是問,由孩子們來回答,並且分享故事。看起來,這些問題並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但又很實際,很符合孩子們的理解範圍。

慾望是什麼?有個孩子高高舉起手,大聲説:“慾望就是我要,我要,我要……”他講了自己的故事,有一次他想打遊戲,媽媽讓他打了一會兒,但他還想打,等媽媽走了後,他就躲着悄悄玩,最後造成的後果就是他的作業來不及完成……

張平原説,這種教學叫自主教育模式,老師負責引導,讓孩子自己去思考、參與。

但很顯然,孩子們對范家小學的“探究式鄉土課程”更加感興趣。這些課程都是張平原親自設計的,他們去探究野外的昆蟲,觀察、做筆記,然後把認識的昆蟲畫下來;他們去探訪學校附近的溶洞,自制漁具去溪邊垂釣;他們還去找鳥窩,抓螃蟹,做彈弓,把在野外找到的樹根用於根雕課的材料……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參觀了范家村小型水電站後,孩子畫的發電原理圖

學校專門印製了一本“夏校記”學習手冊,內容包括課程安排和課後作業。課程安排去參觀范家村小型水電站,手冊裏不僅有水電站的圖片資料,還有電站的建設背景,給村莊帶來的改變等介紹。孩子們參觀了水電站後,回來後便手繪水電站發電原理,電網輸送,以及把所瞭解的知識點寫下來。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為了這次暑託班,學校編制的“夏校記”學習手冊

沒有孩子説在這裏過得不習慣,他們都很喜歡這些課程。在8月11日上午的成長課之前,孩子們還參加了一堂“古法伐木、搭建窩棚”的户外探究課。大一點的孩子拿着彎刀砍樹枝,小的孩子蒐集樹葉,用於覆蓋棚子頂部。4個一年級女生用草在路上搭建了一個小棚子,然後把手中的礦泉水放在裏面,她們説那4瓶水是一家人。

張平原和其他老師也參與其中,幫他們用繩子捆紮支架,大的窩棚也很快搭建好了。這堂户外課讓很多孩子汗流浹背,但沒有一個孩子叫苦。

來自杭州的範晨熙很活潑,穿着短褲的他腿上被荊棘劃了好幾條血印子,還有被蚊蟲咬過留下的多個疤痕。他毫不在意,説自己“皮慣了”。另有一個同學手被劃了一個小口子,也甩甩手説沒事。

張平原説,孩子們在這裏過得開心,鍛鍊了協作、自主能力,都不會顯得“嬌氣”。

這裏的老師和“陪讀媽媽”

范家小學突然進入公眾視野,源於《羅輯思維》主講人羅振宇的2018年跨年演講,這場長達4個小時的演講接近尾聲時,羅振宇講到了范家小學的故事:所有最先鋒的教育理念,在這所山區小學都能看到,教育回到了初始目的——育人。

羅振宇的這個結論,出自經濟學家何帆的著作《變量:看見中國社會小趨勢》。張平原告訴紅星新聞,何帆在2018年9月來學校住了5天,對學校進行了調查。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范家小學坐落在山坳裏

范家小學老師李麗原本在成都經營少兒英語培訓機構,從新聞上讀到了范家小學,並在一次教育論壇上認識了張平原。2020年初,她又專門到范家小學參觀,隨後決定把兩個孩子送到這裏來讀書,當時兒子即將上小學,女兒剛剛上幼兒園。

在經營自己的少兒英語培訓機構之前,研究生畢業的李麗在培訓機構教英語,主要針對初中、高中即將畢業的考生。看到了城市教育帶來的焦慮,看到了這些學生對學習的疲憊,以及巨大的心理壓力,她當時就在想,這些孩子為什麼會這樣?

老大才剛剛上幼兒園,她就在擔心孩子幼升小的事情。小區旁邊有一所較好的小學,她站在樓上,就能看到參加幼升小面試的孩子家長排着幾百米長隊,學校只招200人,大概有2000個學生面試。

她在想自己的孩子要如何才能讀到這個學校,“十八般武藝”得樣樣精通?她開始把孩子送到各種培訓班,從幼兒園門口接到孩子,就趕緊帶着孩子奔向培訓課的教室。李麗説:“我累,孩子也累。”

把孩子送到范家小學一年多,李麗的這種焦慮已經消解。她也經歷了在范家小學支教,並以人才引進的方式,成為一名有正式編制的老師。

她説,這一年多看到了孩子的成長,開朗、活潑,更自立,更懂得關心他人,並且也更有學習興趣每個週末,她還要趕回成都,依然把孩子送去學鋼琴等,但孩子明顯表現出了對鋼琴課的喜愛。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女生用草搭建了一個棚子

何帆曾接受紅星新聞記者採訪提到,“在這所小學裏,每一個孩子背後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但是卻依然展現出足夠的自信與熱情。而這樣的結果恰恰是因為小學給了孩子們最需要的東西:一個平等、包容、自信、樂觀的社羣。

何帆談到,很多家長有教育焦慮症,其實不需要焦慮,家長可以回到教育本質,去發現孩子的激情和天分,讓激情和天分能否與這個社會匹配。

2019年初,四川遂寧的熊妹玲就把孩子送到了范家小學。她是第一個來范家小學的陪讀媽媽,此前在遂寧市區就讀的大兒子成績不是很好,不喜歡上課,讓她倍感焦慮。

她把大兒子帶過來看看,結果孩子來了就不走了。當時小兒子還小,她不得不讓7歲的大兒子寄宿在學校,“然後回家一邊流淚一邊給兒子收拾行李”。

整整一學期後,直到小兒子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熊妹玲才到村上租下房子,把小兒子也帶到了范家小學。如今,在一棟兩層樓的民房裏,跟她合租的還有來自成都的兩個媽媽。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熊妹玲告訴紅星新聞,來范家小學諮詢的家長很多,但把孩子送過來的還是少數,在這偏遠的山村做一個陪讀媽媽,首先要説服家裏人,要放棄現有的工作,家裏經濟條件允許,以及願意更多的付出。

“生本教育”,並非不重視文化課成績

在范家小學,張平原對老師的考核不包括學生的考試成績,但包括了老師吃飯的時候跟孩子們聊天。他説一個老師走上講台,是不會偷懶的,他希望老師能更多地瞭解孩子的情況、想法,讓孩子跟老師建立一種信任、親暱的關係。

食堂吃飯的時候,張平原坐在孩子們中間。一個一年級小女生喜歡吃南瓜,添了一次菜以後,又去添,依然是南瓜。每次端過來,張平原都要從她碗裏夾一塊,然後跟她聊天,告訴她也要多吃肉。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張平原輔導孩子學習

范家小學目前有88個學生,小學66個孩子,幼兒園22個孩子。其中17個孩子來自招生範圍以外,5個來自成都,2個來自遂寧,另有10個來自寶輪鎮、廣元市區。高莉萍介紹,學校小學有62個孩子、幼兒園有2個孩子在學校寄宿。他們基本上都是留守兒童,父母在外打工,家裏只有老人,有好些甚至是單親家庭。

讓老師更多地陪伴孩子,是為了給這些孩子安全感。張平原告訴紅星新聞,他甚至給老師設置了與孩子對話的標準格式,孩子犯錯了,老師應該先問,怎麼回事?再問你是怎麼想的,你要怎麼辦?最後告訴孩子,是不是願意讓老師做點什麼?

這種尊重孩子、以孩子為主的教育方式,來自於他所踐行的“生本教育理念”

同樣,學校開設的鄉土課程,也是從孩子出發。他讓老師去問孩子,喜歡什麼?想要了解什麼?然後把孩子提到的關鍵詞寫到黑板上,從中選出來,去拓展主題延伸。

鄉土課程已經成為范家小學的特色,時間固定在每週三的下午。張平原介紹,相比於城裏的學校來説,范家小學在教育資源上有着極大的差距,但鄉村的自然環境卻是優勢。讓孩子們到野外去,以自然教育的方式,促進孩子們的學習能力和心智成長,是可以深入拓展的。

早上6點50分,是孩子們的起牀時間,早讀、吃早飯、上課,一直到晚上9點過睡覺。在學校裏,孩子們都是老師陪伴着。張淼淼深刻感受到這些老師的責任心,她説范家小學的孩子充滿陽光、活潑大方,跟老師的付出密不可分。

高麗萍在范家小學教書21年,剛來時,學校有200多個學生。隨着農村的“空心化”,孩子也越來越少,師生比也隨之越來越大。這讓范家小學“逆襲”成了一所“小而美”的山區小學,每個老師負責的學生少了,能把孩子照顧得更好。

如今,范家小學的校舍和教學設備都很完備,上課的時候,老師總是跟學生圍坐在一起。成績不做排名,測驗考試可以考三次,體育、繪畫、音樂等科目,都嚴格按照教學大綱的要求開設。

但李麗強調,范家小學並非不重視文化課成績。她覺得,只要按照教學大綱走,小學生階段的孩子完全可以學好。學校的老師告訴紅星新聞,六年級剛畢業的6個學生,有兩人考上了寶輪鎮的重點班,有一個考上了廣元市最好的中學。更早畢業的一個女生,還拿到了廣元市辯論大賽最佳辯手,“他們都沒有補課”。

紅星新聞記者 楊靈 攝影報道

編輯 張莉

版權聲明:本文源自 網絡, 於,由 楠木軒 整理發佈,共 5184 字。

轉載請註明: “雙減”下的網紅山區小學暑託班:都市孩子也來“蹭課”,迴歸鄉土觀察昆蟲探訪溶洞 - 楠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