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二十幾歲,那麼轉眼間就都過去了。以前覺得永不會到頭的歲月,像清晨梳子裏靜靜遺落的長髮,被永遠的留在了昨天。
回想起自己是一個女孩子的時候,過着十分規律、十分寂靜的生活,那時候有很多時間做着青春的玄想。寂靜的、沒有皺紋的心一旦被輕輕地一動,就會有很久很久的迴響。就像被撥動過的琴絃要很久才能停下那悠揚的聲音,奇怪的是,那琴聲愈加小的時候,才愈發能聽出其中的情感。
十幾歲的時候,很難理解大人偶爾的沉默,他們的臉上流動着不多見的寂寥和遙遠,彷彿嘴角眉梢裏就藏着生活究竟的真相。
那時候小孩就拼命猜想生活的真實模樣,於是我們到巖井俊二的電影裏去找,到勃朗特姐妹的小説裏去找,到朱自清的散文裏去找。啊,生活原來就是鐵道口父親蒼老的背影和圖書館裏男生好看的素描啊,於是相貌平凡的女孩子開始嚮往愛情,像簡愛那樣倔強又隱秘地培養起一份感情。
那時對於成長的幻想,大多是對於書本上遙不可及的陌生世界產生了懷疑,又不敢承認生活最後的歸宿是中年發福的身體和終年油膩的劉海,還有一桌子未洗的碗筷。
女孩子的時候,對真正的成熟女人,是懷着抗拒又嚮往的心理的。覺得她們身體上散發着一種性感的芬芳,又有一種木已成舟的淒涼。而對於自己將要行走的女人的道路,則懷着一種忐忑和驕傲的心情。也希望有一個善良、智慧又温文爾雅的女人能夠與自己談心,談她的生活、她的心情和她的期待,還有她作為一個女人的過去與未來。也恐懼自己青春殆盡時的束手無策,在那時候,除了年輕,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
如今過了被叫做姐姐的年紀,直到孩子們口裏喊出“阿姨”,我才猛然察覺自己已經到了當年自己曾經恐懼卻又嚮往的年紀。於是關於年輕歲月的回憶才都被翻了出來,像“嗒”的一聲,女孩子上了鎖的日記本打開了,美麗的少年世界得以重見天日,那個被大人用絲絨的帷幕保護地好好的那個脆弱的世界。很多過去沒有答案的故事,沒有完成的對話,沒有交流的眼神,沒有明白的暗示,在曾經驚異和充滿探究的心情裏,如今增加了一些感同身受的理解。我拍過很多自己和別人的故事,看着日子像沙子一樣從指縫裏沉下去,多年前縈繞在我年輕的心裏問題依然恍惚,生活的樣子,彷彿只有在一張張3:2的相片裏,才能細細整理出個頭緒。
昨天在微信公眾號的後台,有一個女孩子留言給我“七七我好想有人談心,我羨慕你會拍照,而我什麼都不會,我真想和你聊聊天。”
這不就是我多年前羞於開口的問題嗎,我那時候也曾熱切地這樣盼望。
於是在三字頭的伊始,在新年的更替,我許了一個願望。此後我再拍照寫字,又多加了一層目的,我想做那個願意平等地把長大的心境和處境分享給更年輕的女孩子聽的人。如果這對她們中的哪怕一個人有用,我也是安慰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