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歲月:冬日裏的拉練
文/高金業
還是凌晨,車隊集結在大院,佔滿幾條道路。天有些冷,呼出的寒氣發散在空中,泛着陣陣白色。
“檢查人員!”,“出發!”。隨着命令下達,貼着號牌的各種車輛,緩慢駛出營區。
解放牌軍車裏,坐着編號最後的我們,篷布遮蓋的車廂中,從各食堂抽調的炊事員坐揹包上,伴着麻袋、劈柴、煤塊、鼓風機、行軍鍋等一應物品。軍大衣、棉帽棉鞋將整個人捂得嚴嚴實實。大都是第一次執行這樣的任務,看得出,每個人臉上溢着好奇與興奮。
部隊行進是摩托化方式,一色的小北京、大北京,綠色的通信車、大解放,後面跟着修理車、救護車。我們的炊事車排在隊伍的最後面。
俗話説,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還有句話叫練為戰。冬天裏,部隊拉練是例行的事情。然而我當兵的30多年中,除卻後來到院校任職時,有與學員一起徒步行軍的經歷外,真正意義上的拉練,也只有這麼一次。這或許與機關有關係,機關與直屬隊是隨首長行動的,首長不動,機關直屬隊也不會動。
至今清楚地記得,還上初中的時候,一年冬天,村裏來了拉練的解放軍,我們家也住了幾個人。只見他們熱情地打着招呼,掃院子、挑水,忙裏忙外,進進出出,怎麼勸也不行。在白雪的映襯下,帽子上的紅星,衣服上的領章顯得格外鮮豔。或許因為此事,我對軍人以及拉練,就有了一種別樣的親切感。
那是1977年的冬天,夏天的時候,黨的十一大宣告文革結束,新的領導集體產生。秋天裏,高考恢復,數百萬被耽擱了的青年參加高考。四個現代化 重又叫響,部隊開始正規。
這個時候,我剛剛提幹。接到的任務,是帶領幾個人保障首長和機關的就餐。
數十輛軍車浩浩蕩蕩行進在路上,蔚為壯觀,引得路人駐足觀看。作戰處李德福與管理處劉錫山兩個老參謀,胳膊上戴着袖標,手持對講機,乘一輛小北京,來回穿梭在車隊前後,不時地聯絡着指揮調度。
車隊駛出市區,折上小路,徑直向東。路不好走,車速很慢,顛簸得厲害。車輪揚起的塵土,給綠色的車身染上了灰黃。走在車隊最後的炊事車,吃的土最多,弟兄們用大衣蒙上了頭。
傍晚時分,我們宿營在淄河店。淄河店距離臨淄城7公里,因面臨淄河而得名,村南有齊國多位國王的陵墓,是個風水寶地。可惜我們沒有時間參觀。
車停了我們立即埋鍋做飯,鼓風機搖個不停。全部飯開完,再收拾一下,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趕緊休息,明天還要早起呢。我招呼着大夥。
簡單擦了把臉,解開了行李。夜裏睡覺是在像是一個小學校裏,一拉溜的平房,地上鋪着麥草,我們幾個人衣服也不脱,擠在一起躺倒在麥草上。天極冷,門窗不嚴實,大家穿着棉衣棉褲、戴着棉帽子鑽進被窩,蓋着大衣睡覺。白天挺累,雖冷,卻也迷糊着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4點起牀,打好行李,按分工行動,淘米、生火,燒水煮稀飯。稀飯用的米是頭天晚上剩下的米飯,這樣熬起稀飯來快一些。
6點開飯,我們提前了兩個小時行動,應該説問題不大。但往往事情會百密一疏,超出預先想像。不知道是水太涼還是火太慢,那行軍鍋裏的水總也燒不開,天矇矇亮了,米飯那鍋剛冒熱氣。
部隊5點半起牀,已經開始打行李,整理洗漱。我們着了急,趕緊加勁用鼓風機吹,把火整大。快開飯了,揭開鍋,盛出米飯,嘗一嘗,飯夾生且糊了鍋底,這飯沒法吃。
好在永增留了一手,從大院出發時準備了幾麻袋燒餅,這會派上了用場。稀飯是好的,鹹菜現成的。晨曦中,首長和機關幹部們圍成一些圈,吃着燒餅,喝着稀飯,就着鹹菜,沒有一個人責備我們什麼。但,我們的心裏卻在自責,假如沒有那些燒餅,該怎麼辦?
打那次教訓後,我們便每天早晨,安排兩個人3點鐘就起牀,提前生火,就着馬燈的光亮熬好稀飯,這樣,便從容許多,有了特殊情況能夠及時處理。伙食也變着花樣來,越搞越好。
為避免給當地政府和老百姓增加負擔,隊伍要提早開飯和趕路,我們要起得更早。早飯後隊伍先走,我們收拾完東西裝上車,再追上去。早於大部隊提前到達宿營地,埋鍋,淘米,生火作飯。蒸饅頭是來不及的,那要時間,還需要發麪。只有燜米飯,炒菜。
在臨淄,我們參觀了齊魯石化化肥廠,高大的廠房,工人們在有條不紊地工作着,總裝車間裏,一袋袋尿素從傳送帶上輸出。該廠是我國第一座利用煉油廠焦化幹氣為原料,我國自行設計、安裝的氮肥廠,年產尿素11萬噸。那個時候,化肥還很緊缺,化纖更是稀罕物,有誰穿個人造棉衣服,已經是稀罕物了。
見我們挺辛苦,幾個熟悉的機關幹部打趣説,這回老吹弟兄遭罪了。遭罪倒是其次,我們不怕遭罪,這比俺們在老家幹農活遭得罪差遠了。讓我們受不了的是髒,一路煙熏火燎土嗆,沒衣服可換,使得我們幾個小鬼一般,除了牙齒是白的,其它沒一處乾淨地方。
要知道,我們都是沒結婚的小夥子,正是要面子的時候。
給養員王永增説,管理員買菜時能不能不穿軍裝。我説為啥?他説,我的軍裝太髒了。永增晚我入伍一年,是司令部食堂的給養員。機關的幾個食堂,三食堂就餐人數最多,人多顯得熱鬧,給養員採購時也明顯要牛氣一些,那時侯冬天儲藏大白菜,管理處組織食堂到萊蕪或章丘菜地訂菜。冬日的寒風裏,永增兩手插腰,向着一望無際的大白菜手一揮,説:“這一片我全包了。”而那些小食堂決不敢説這種話的,往往是幾個食堂包一塊地。
永增體格壯,標準山東大漢,個子高高,身板筆直,寬寬的肩膀,粗壯的胳膊和腿,方臉上透着健康的紅,一看就是個壯漢。你千萬不能説他體格好,你説他壯他準喘,冷不丁會更牛:“咱這體格,全是小時候吃奶吃的,有誰像咱那樣,吃俺孃的奶吃到上小學,上了小學,課間餓了還跑回去再吃點奶。咱這體格,全是吃俺娘奶吃的”。一邊説着,一邊用手拍胸脯上的肌肉,“梆梆”地響。
沒有人去考證這傢伙到底是不是吹牛,倒是很多人見證了他的能幹。那時候給養員是用自行車往回馱菜、馱肉,包括油鹽醬醋等等。大粒的食鹽是用來醃鹹菜用的,二百斤一包,他一個人抗上自行車,又一個人馱回食堂。架重永久自行車輪胎的氣壓到只剩三分之一,吃力得搖晃着前行。他硬是給騎了回來。還有豬肉,一次可以馱兩三片。難怪這傢伙牛,一般人想牛還真牛不起來。
在膠東,我們參觀了紅旗-2地空導彈。發射架上,導彈高昂着頭,在向人們訴説着那些離奇的故事。高炮處郭昌照副處長向大家介紹了這款兵器的來龍去脈。紅旗-2的前身是紅旗-1,而紅旗-1則是蘇聯S-75地空導彈的仿製產品。1958年我國引進了5套S-75地空導彈和62枚導彈。1959年10月7日,地導2營就首開紀錄,擊落竄犯的敵RB-57D高空偵察機。至1967年9月,防空部隊的官兵先後5次擊落入侵的U-2高空偵察機及數架無人駕駛飛機。從列裝到形成戰鬥力,時間之短讓世界震驚!陳毅元帥曾戲稱,U-2飛機是我們“用竹竿捅下來的”。而這根“竹竿”背後,凝聚了不知多少人的智慧與汗水。
從膠東活動完,在最後一個營地,有人提議要合一張影。但衣服太髒了,不像個樣子。我説,不怕,咱就這樣,這樣才有紀念意義。於是找來宣傳部的攝影幹事,拍下了這張別緻的合影。這是老式的135相機拍的,很小,背景是的臨時的住處,有幾棵大楊樹,一排簡陋的平房,院子裏還有草。
車隊浩浩蕩蕩,安全返回。大家都像非洲人一樣。除了牙白,渾身上下沒有乾淨的地方,但大家卻很高興,沒有一句怨言。
車隊炊事班的小何,一個來自吉林的城市兵,白白淨淨極精幹的小夥子,變得滿臉鬍子拉碴,渾身泥猴一般。他神秘地對大家説,你們知道回大院後第一件事我要幹啥?大家説哈酒!他説錯!洗澡。太埋汰啦。
儘管如此,我們所有人的心裏卻洋溢着高興,因為,在我們年輕的生命裏,又多了一種經歷,這種磨鍊和考驗,不是誰都可以擁有的,它是一種財富,在一個人的人生中存儲起來,作為下一次財富的積累。
這次拉練,我們炊事班受到了首長和機關的表揚。儘管我們是保障人員,儘管我們很髒,不像個正規軍的樣子,儘管我們每個人的手腳和耳朵全長了凍瘡。但我們還是自豪和驕傲,畢竟,我們是這個兵的長蛇陣中的一員,是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是啊,保家衞國,也有我們的一份功勞呀!
多少年過去,那一次的經歷,卻深深刻在我的記憶裏。我的人生閲歷中,第一次有了特殊的拉練。
作者簡介: 高金業,筆名碧古軒主人。山東龍口人。1973年入伍,在空軍部隊工作30餘年,後轉業山東省直機關工作。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報告文學學會會員。曾發表小説、報告文學、散文、特寫、詩歌等各種文學作品數百篇。中、短篇小説集《真情》被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作品被收入《飛向極頂》、《綻放的軍花》、《軍魂》、《膠東親情散文選》、《母親的力量》、《庚子戰疫》等書中。長篇紀實文學《北方之鷹》刊於《時代文學》,被青島出版社出版,並被“齊魯晚報”連載,該作品獲山東省紀念抗戰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徵文一等獎。出版有《膠東散文十二家高金業卷》。作品曾多次獲文學期刊及文學網站徵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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