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什麼?三個字:你自己。
▲高洪波書房寫意
郭紅松繪
喜坐書房做書痴
作者:高洪波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
金錢、俸祿、美女,與書聯繫在一起,是古代讀書人的理想之所在,書故而成為一種信仰與宗教般的什物。想想也是,窮文富武,那時候,一介寒儒連粥都喝不上,沒有一點理想激勵他,早把書本扔在腦後了。
書與書生,似有一種遞進轉換互補的關係。明人于謙詩曰:“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很準確地道破了這層關係。人們往往先是讀書、買書、找書,甚至偷書、抄書,學問一旦做大了,這種主僕關係開始轉換,變為批書、評書,當然還有著書、編書和印書。司馬遷寫《史記》,藏之名山傳諸後世,那是讀完了書之後為書立下的汗馬功勞;李贄、金聖嘆批書評書,也屬書們的真正知音;曹雪芹蘸着血淚寫紅樓,高鶚先生又涕泗橫流地補齊,二人都應列入書痴隊伍;只有玩世不恭如清人龔自珍,才能吟出“著書都為稻粱謀”句,換句話説是商品意識,以文換米,著書便多了一重別樣的目的。
我曾請友人鐫一印,文曰:“避齋主人稻粱謀士。”“避齋”是我為書齋取的名,當時我所住的樓層是13樓,阿拉伯數字“13”組合在一起就是個英文字母“B”,取其諧音,就是“避”。再往深處説呢,還是龔自珍的影響吧。
談書、談書齋、談書房,寫到這個時候,本來高雅的書房空間好像透出世俗氣。其實不然。面對着書房裏這一摞摞、幾櫃子的書,憶及自己與書的交往,其實全由大俗引發,具體點説,與少年時代的“偷書”有關。
偷者竊也,讀書人竊書不為偷,先賢曾多有辯白。只是我“偷書”時是雲南軍營中的一名新兵,還夠不上“讀書人”三個字。
那是上世紀60年代末,當時我17歲多一點。當然還沒有自己的書房,不過卻受命管理着一個炮團暫時被封存的圖書館,那真是一個別樣的文學空間!我挖書山不止,經常偷看裏面的世界名著和各種文學經典,記憶中有《戰爭與和平》《白鯨》《巴烏斯托夫斯基選集》《神秘島》《紅巖》和《封神演義》《三國演義》《楊家將演義》《説岳前傳》等等。身為團廣播員、放映員和圖書保管員,我有權進入這個圖書室,儘管有點“監守自盜”的意味,但這個“隱秘的書房”卻給我後來的人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那段時間我本瘦若竹竿,但每自圖書館出來,腰圍頓見肥碩,較之今日之腰圍有過之而無不及。書們也似乎諒解我的痴迷,給我諸多好處,當時雖無千鍾粟、黃金屋、顏如玉,但有那暗夜裏的星光、久旱中的猛雨、飢渴交併時的饕餮大餐。書待我不薄,今日能操筆墨生涯,便是當年的饋贈。
書中自有什麼?三個字:你自己。有時候獨坐書房,靜夜自思:“著書都為稻粱謀”嗎?其實未必。你可以一字不寫地生活,打打麻將,看看電影、電視,聽聽音樂,這都是人生中的賞心樂事;但你一旦走上了與書相伴的筆耕生涯,讓你扔掉這支筆去做別的,你會精神憂鬱直至崩潰,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
你的崗位在書桌,你的天地在書房,你的文學空間就在此時此地。“人生百病有已時,獨有書癖不可醫。”誰説得這般明白?陸游。一個居“書巢”的迂夫子,我心中的偶像。你的人生樂趣在讀書、評書、購書、存書,還有寫書,這已成為溶在血液和連在神經上的一種習慣。“百無一用是書生”,對,就當一名這樣的書生,挺好。
書中自有……自有什麼?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管翻閲就是。
也許什麼都有,也許什麼都沒有。
我書房的牆上掛有兩位朋友的字,一幅是汪曾祺老人1991年給我寫的“避齋”二字,一幅是10年前搬家時向陝西文友賈平凹先生求字,他信手給我寫下的“眼前無一物,筆下有洪波”。這兩幅字在我的書房中,像警示牌,提醒我珍惜文學,珍惜我所擁有的文學空間。雖然汪老已經遠去,但他的瀟灑、他的從容、他的文筆讓我至今思念不已,而平凹兄筆耕不輟,傑作迭出。
上世紀80年代中期,第一次全國散文評獎在無錫舉行,賈平凹當時給大家寫字,我很喜歡他的書法,但跟他還不太熟,沒好意思要字。10年前,我們已經成為很熟的朋友了。牆上的“眼前無一物,筆下有洪波”,好像一個老朋友站在我旁邊,提醒我:洪波,別放下你的筆!
文章源自《人民日報海外版》2020年07月30日 第07版
作者簡介
高洪波,筆名向川,兒童文學作家、詩人、散文家,現任中國作協副主席、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主任。代表作有《大象法官》《人生趣談》《高洪波軍旅散文選》《墨趣與硯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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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央視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