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哥舒翰投降的始末緣由,傳統史書是這樣説的:
當二十萬潼關守軍在函谷關一線的死亡坑谷慘敗後,哥舒翰曾一度計劃退回潼關,重新整頓潼關防線,但卻被以火拔歸仁為首的高級將領裹挾着投降了安祿山。
乾幹祐進攻,於是火拔歸仁等紿翰出關,翰曰:“何邪?”曰:“公以二十萬眾,一日覆沒,持是安歸?公不見高仙芝等事乎?”翰曰:“吾寧效仙芝死,汝舍我。”歸仁不從,執以降賊,械送洛陽,京師震動,由是天子西幸。
事情的發展卻極富戲劇性,因為火拔歸仁竟然被安祿山以出賣主帥的罪名給殺了。
執火拔歸仁,曰:“背主忘義,吾不爾容。”斬之。
每當我讀到這個片段的時候,總會有一種欲説還休的感覺。
如果火拔歸仁知道自己是這樣一個下場,他還會裹挾哥舒翰一起投降安祿山嗎?
或許有人會説:“又不是隻有火拔歸仁一個人裹挾哥舒翰投降,他不行動,別人自然會出頭的。”
可問題是:那個出頭的人,會不會像火拔歸仁一樣,被安祿山給殺了呢?
如果大家都有這種覺悟,恐怕裹挾哥舒翰投降這種事就不會發生了。
如果大家不裹挾哥舒翰投降,是否能守住潼關呢?兩説。但就算守不住潼關,至少也能狼狽地逃回長安,最壞的結局也就是被唐玄宗殺掉吧?就像封常清和高仙芝那樣。
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們都有機會戴罪立功。
哥舒翰這幫人和封常清、高仙芝不一樣,因為哥舒翰這幫人是戰敗,而非不尊號令擅自撤退。
史料也佐證了這一點,其他從潼關逃回去的高級將領,唐玄宗一個都沒殺,給了他們戴罪立功的機會。
六月,潼關失守,思禮西赴行在,至安化郡。思禮與呂崇賁、李承光並引於纛下,責以不能堅守,並從軍令。或救之可收後效,遂斬承光而釋思禮、崇賁,與房管為副使。
事已至此,哥舒翰也沒法再回頭了,只能想辦法為自己的投降找理由,那就是刻意誇大安祿山的勝算。
只要安祿山能夠幹掉大唐帝國,並最終成佛作祖,哥舒翰的投降就未必會有太多負面影響。
哥舒翰在大唐軍界的地位非常高,如果他願意真心實意地投降安祿山,肯定會給大唐軍界製造一場大地震,屆時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後續的事實也是如此,當哥舒翰見到安祿山之後,説現在給大唐皇帝賣命的高級軍政長官還有很多,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投降,我現在就寫信,讓他們趕緊迷途知返。
祿山見翰責曰:“汝常易我,今何如?”翰俯伏謝罪曰:“陛下撥亂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門,來瑱在河南,魯炅在南陽,臣為陛下以尺書招之,三面可平。”祿山悦,即署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再者,哥舒翰在大唐軍界的地位非常高,這使得他投降安祿山之後,自然也可以在這裏撈到一個不錯的高位,將來再混個開國功臣的名頭。
總的來説,投降對於火拔歸仁那個級別的人而言,實在是有些兇險難測,可對於哥舒翰這種級別的人而言,投降是好是壞一時根本説不清楚,必須看最後的結果。
造反如果能勝利,那就不叫造反,而是革命。
輿論也是現成的:皇帝老年痴呆一味胡折騰,弄得天下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於是大家擁戴真龍天子取而代之。
跟着真龍天子混,有什麼丟人可言?
封德彝、蕭瑀和宇文士及在隋朝都是位高權重的人,但當李淵造反後,他們都選擇了投降李淵。大唐立國之後,他們也都是開國功臣。
李世民登基之後,正式分封大唐開國功臣四十三人,蕭瑀、宇文士及和封德彝位列其中。
武德九年十月,太宗又定功臣封户,時文靜已死,乃自寂而下差功大小第之,總四十三人……高士廉、宇文士及、秦叔寶、程知節户七百,蕭瑀、封德彝、劉義節户六百。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隋朝成功幹掉了李淵等人,並將其定性為叛亂,後又將隋朝的國祚延續了一百多年。
在那種時代背景下,封德彝、蕭瑀和宇文士及跟現在的哥舒翰相比,恐怕也就是難兄難弟。
如果安祿山像李淵那樣成佛作祖,那麼哥舒翰寫在歷史中,自然也是在關鍵時刻棄暗投明,為大燕帝國的建立做出了重大貢獻云云。
從這個角度來看,哥舒翰的選擇雖然有強行安慰自己的意思在內,但確實也談不上多離譜。
此時的安祿山已經重新會師穩定了河北,又鞏固了中原的統治,更是一舉攻入關中,唐玄宗都選擇了放棄長安逃亡西蜀。
如果哥舒翰能夠樂觀一點,他甚至可以説:改天換日的時候到了!
事實上,哥舒翰就是這樣做的。
哥舒翰現身説法,希望大家早早順天應人。可現實並未受哥舒翰的樂觀情緒所影響,他的這種説法招致一片罵聲。
翰以書招諸將,諸將皆讓翰不死節。
安祿山非常現實,他一看哥舒翰的招降工作無效,立刻將他囚禁起來。
一年後,在安史叛軍決定撤退時,就把哥舒翰給殺了。
祿山知事不可就,囚之。東京平,安慶緒以翰度河。及敗,乃殺之。
火拔歸仁被殺的時候,哥舒翰或許還在心中暗爽:“該!叫你裹挾我投降,叫你壞我名聲!”
可隨着投降之事不可逆,哥舒翰也像個“斯德哥爾摩患者”那樣,開始積極投入安祿山的造反大業中。
由於招降工作進行得不順利,使得哥舒翰被安祿山拋棄,後又被安史叛軍所殺。
臨終前的哥舒翰會想到火拔歸仁嗎?我不知道。但從哥舒翰的表現來看,他真的還不如火拔歸仁。
如果哥舒翰也能知道結果,他願意為了一年多的牢獄生涯而搭上自己的一世英名嗎?我認為他肯定不願意。
在此之前,哥舒翰可謂大唐軍界的優質偶像,當時就有詩稱讚他:“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李白也是哥舒翰的粉絲,在其大作《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寫到:“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哥舒翰竟然晚節不保:為了活命向安祿山屈膝,還主動為其效力。
幸好唐玄宗很快就出局了,所以當時的大部分黑鍋都被甩給了唐玄宗,否則哥舒翰的蓋棺定論,肯定會比現在我們所瞭解的更糟糕。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唐玄宗的出局,所以現在依然有人在説:“如果不是唐玄宗,哥舒翰的晚年也不至於如此不幸。”
這種説法,顯然刻意忽略了潼關守軍準備清君側時哥舒翰曖昧的表現,更刻意忽略了哥舒翰被裹挾投降後卑躬屈膝的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