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的衰敗不是出現了異象,而是出現了一些現象。而統治者針對這些現象,是否有能力解決主要的問題,從根本上緩和帶來的社會矛盾,才是一個王朝興衰的關鍵所在。
西漢後期最嚴重的問題,就是土地兼併和貧富分化。到了成帝、哀帝的時候,社會矛盾更加尖鋭。王莽新政儘管採取了一系列的舉措,想挽大廈之將傾,但是他復古的做法和措施不切實際,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招來了更大的禍亂,國家處在極度的動盪之中。
綠林、赤眉相繼揭竿而起,社會中一些有見識的中產階級也伺機而動,他們懂得順勢而為謀求自己的利益,其中就包括劉秀弟兄。
他們並不是吃不上飯、活不下去,而是想借此天賜良機,達到自己的目的。劉秀,字文叔,是漢高祖劉邦的九世孫,先祖是長沙王劉發,傳到劉秀的父親劉欽的時候,只是縣令的身份,這都是漢武帝推行推恩令的緣故。因此劉秀的出身並不高貴,沒有什麼特權,只是尋常皇室後裔而已,和他們情況類似的家族,天下有數以十萬計。劉秀的父親劉欽和母親樊氏生有三兒三女,劉秀排行第三,劉秀自幼喪父由叔叔劉良鞠養。劉秀的兩個哥哥叫劉縯、劉仲,劉秀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叫做劉元、劉黃、劉伯姬。
劉秀的大哥劉縯就經常嘲笑劉秀,説劉秀是個沒有出息的莊稼人,劉縯自己則性格剛毅,慷慨有大節,對於王莽篡位一直耿耿於懷,不從事農耕活動,傾盡家財去結交天下人。看到這裏是不是想到一個人?
沒錯,劉秀大哥劉縯很像當年的漢高祖劉邦,但請記住他只是很像。
劉秀和哥哥劉縯的張揚性格截然不同,他心機內斂很有主見。
有一次,劉秀和姐夫鄧晨聚會,子吧,有一次他跟姐夫鄧晨聚會,在場有人懂圖讖,圖讖就是那些可以應驗的預言,當時盛傳的預言説“劉秀當為天子”,大家都認為預言裏的劉秀指的是國師公劉歆,劉韻也為了避禍而改了名字。有人就説這裏的劉秀指的是國師公吧,當時劉秀在場,他開玩笑説:“怎麼知道指的不是我呢?”眾人於是大笑,都認為劉秀在開玩笑,可鄧晨很高興,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小舅子原來有如此大的人生目標。這就和當年漢高祖劉邦看到了始皇帝嬴政後所説:“大丈夫就應當如此!”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劉秀在長安求學時,國家政策有什麼變動,他總是能比別人先知道,還能解説。他熱心時政,朝政有什麼新變化,他不僅關心,還能給同學們解讀,説明劉秀不是甘心耕種田園的莊家漢,而是關心天下大勢、蟄伏不出靜待時機的有心人。
與鋒芒畢露的大哥劉縯相比,劉秀的心機內藏,在他人看來劉秀更加可靠,值得人信任。
有一次,劉秀到宛城去賣糧,被李軌和李通兄弟叫到僻靜處商議大事。原來李氏兄弟認為王莽亂政天下大亂,此時正是英雄該有所作為的時候,而縱觀附近的豪強只有劉縯、劉秀兄弟值得信賴和託付,因此相約起誓,匡扶大漢天下。不久之後,李氏兄弟在宛城起事,劉秀弟兄也在舂陵家鄉舉兵響應。
這説明什麼?這説明大家對於劉秀是信任和依賴的,大家不去找鋒芒畢露的劉縯的原因,因為劉縯的能力在外,他處處模仿漢高祖,而劉秀的力量則體現在心中,是踏踏實實做功課。
鄧禹就因為認同劉秀的能力,才在長安太學讀書的時候和劉秀形影不離,後來聽説劉秀獨立在河北發展,便從家鄉趕了過去,聽從劉秀的調遣和安排。
劉家真正的主心骨是劉秀,而不是他那個看上去咋咋呼呼的大英雄哥哥劉縯。
劉氏起兵的最重要時刻,劉家的大多數子弟卻因為擔心事情不會成功,而躲藏起來不肯參加。劉縯手足無措沒有辦法,但當大家看到劉秀也穿戴整齊走進會場後,大家開始有了信心,連劉秀都認為可以成功,那我們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他們從心底裏對劉秀的是信任,而對劉縯的則是敬畏。這種信任是建立在大家對劉秀的認識的基礎上的,大家認為劉秀從不打無把握之仗,不做無把握之事,既然劉秀都認為可以,那麼此事必然可行。
靠捨棄眼前利益,劉秀安撫了逐利忘義的綠林好漢;靠隱忍不言和負荊請罪,劉秀保住了性命留下了有用之身。
劉氏兄弟起義軍的成分是很複雜的。隊伍裏有很多綠林好漢,在攻打下湖陽縣城後,因為利益分配不均,這些好漢就想對劉氏一族進行反攻倒算,面對這一危險處境,劉秀當機立斷把得來的財物全都分給了這些好漢,平息了這場風波。隨着不斷的勝利,起義軍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領袖,這時候劉縯一信心滿滿,到出乎意料的是,被大家擁立為皇帝的不是劉縯,而是在劉縯眼裏懦弱無能的劉玄,更始帝劉玄是被這羣綠林好漢推舉的,他自己的能力並不突出,推舉他是因為他好控制,劉縯鋒芒畢露太不好控制了,因此沒有被立為天子。
但是劉氏弟兄的情緒是要安撫的,因此劉縯被封為大司馬,劉秀也被封為偏將軍。劉縯眼裏劉玄就是個無能的廢物,因此一直心存不滿,且由於他張揚的性格,總是在人前人後發泄自己的不滿,這些事被劉玄看在眼裏、恨在心頭,不久,劉縯就被莫須有的罪名殺死了。下一個要被殺的是劉秀,更始帝劉玄已經磨刀霍霍了。
劉秀的做法讓更始帝劉玄大吃一驚,劉秀主動放棄了權力,到了宛城向更始帝請罪。他首先承認大哥劉縯有罪,被殺不冤枉,自己也有罪該受到懲罰;劉秀也不和大哥的部下聯繫,整天嘻嘻哈哈吃肉喝酒,表現得十分沒心沒肺;劉秀把對大哥的哀痛,深深的埋在了心裏,這份隱忍的能力在當世首屈一指,這是成就大事者必備的能力之一。
機會終於來了,河北成為了劉秀的立業之地,在這裏劉秀開始大展拳腳,從光桿司令到人才濟濟並沒有用多長時間。
劉秀在到河北之前,鄧禹給劉秀謀劃了著名的“榻下策”,先壯大自己的隊伍,然後謀求發展空間,最後爭天下。沒有規劃就缺少清晰的目標,這是綠林、赤眉的問題所在,他們沒有遠大的目標和追求,只看重眼前的利益和得失,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前途。而劉秀則不同,他有計劃、有步驟,他要的是天下。鄧禹只是把這個戰略明確出來,把這個計劃具體起來了。
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收攏人心,更始帝劉玄能力平庸,並沒有能力控制羣雄,劉秀則具備匡扶漢室、一統天下的能力,如今應該以河北為基業徐圖天下,這是鄧禹的判斷。劉秀的成功原因之一,正是因為他不同尋常的眼光和見識,他是羣雄之中,為數不多有文化的,又是有文化的人中,唯一有清晰戰略的。
在河北的日子並不輕鬆,劉秀遇到了強勁的對手王郎。為了得到真定王劉楊的支持,劉秀在劉楊的妹婿郭家莊和大家開懷暢飲,並當即迎娶劉楊的外甥女郭聖通為妻。在去年六月,劉秀剛剛完婚,迎娶了自己的初戀陰麗華,迎娶郭聖通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政治,如果沒有真定王劉楊的支持,恐怕劉秀不僅不能在河北立足,腦袋也早被那些想做萬户侯的人拿走了。
劉秀的做法既是迫不得已,又是順應時勢。
王郎被消滅了,劉秀在邯鄲的宮殿裏發現了很多自己手下將領、大臣和王郎之間的書信往來,怎麼處理這些信件,成為了對劉秀的一種考驗。大家看到這裏是不也是想到了一個我們都熟悉的人:曹操。曹操在官渡之戰擊敗袁紹後,也發現了很多手下之人和袁紹之間的書信往來。劉秀的做法就是曹操的榜樣,他把這些信件全都付之一炬,並説這些書信都是王郎偽造出來,用來離間我們關係的手段。
劉秀這麼做不僅為了表現自己的大度,同樣也為了讓那些首鼠兩端的人自安,再也不用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了。
劉秀的這種做法,體現了他的領袖風度,所謂領袖,不是眼裏揉不進一粒沙子,而是眼裏揉得進沙子。劉秀自己在河北尚且不能立足,手下人為自保和王郎之間暗通消息,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團結所有能團結的力量達成最終的目標,這就是領導該做的事情。
擊潰王郎在河北站穩腳跟後,劉秀下一步要做的是脱離更始帝的控制自立門户。
但他不方便公開這麼説,因為他這麼説就相當於表明自己實力強了就會背叛主人,這顯然不符合道德禮教的標準。因此這個話只能由他的部下來説,這和北宋趙匡胤不想做皇帝,是被部下黃袍加身才勉為其難是一個道理。耿弇此時扮演了這樣一個關鍵角色,耿弇在劉秀的“雲台二十八將”中排位第四,正是他在劉秀走投無路的時候,選擇堅定的站在劉秀一方,併為其爭取了幾萬騎兵部隊,劉秀從而在河北站穩了腳跟。
耿弇的核心意思是:
我們先不要管劉玄,讓綠林和赤眉之間去火併吧,我們先把河北經營好靜觀其變。
這個觀點也正是劉秀所考慮的,只不過是由耿弇的口説了出來。至於後來劉秀的順位登基,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對於劉秀的成功,很多人創造了一個詞:位面之子。什麼是位面之子呢?所謂“位面之子”就是形容運氣特別好,似乎全世界都在眷顧於他,但這種説法,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妄言。那麼劉秀成功的秘訣是什麼呢?
一、做好當前之事,做個可信之人。
幹一行愛一行,幹一行成一行,這就是劉秀的標籤。無論耕種、讀書,還是聚眾舉事,劉秀都是佼佼者。劉秀外柔內剛,給人一種温和容易親近的感覺,這和大哥劉縯的鋒芒畢露截然不同。劉秀不是個好高騖遠的人,他做事注重實效,這對我們有很大的啓示。他在長安讀書的時候,為了緩解經濟上的壓力,他和人合資買了一頭驢,然後把驢租了出去收取租金,可見劉秀是一個十分務實的人。
二、所謂胸懷大志,就是能剋制當下的慾望,不計較眼前的利益。
劉秀指揮最成功的戰役無疑是昆陽之戰,以幾千人擊敗了王莽的幾十萬大軍,這也是很多人稱劉秀為“位面之子”的原因。但劉秀擊敗王莽大軍憑的可不是運氣,他和大多數農民軍不同,這些人顧及自己的錢財不肯拼盡全力,而劉秀知道只要這場戰爭的勝利,錢財要多少有多少,因為那叫浮財,人不在則財不存。
三、隱忍求存心懷大志,克己服人初心不泯。
面對磨刀霍霍的更始帝劉玄,劉秀選擇了隱忍不言,他白天吃肉喝酒嬉笑如常,晚上卻蒙起被子痛哭流涕,他將恨和哀埋在了心裏,將笑和謙卑留在了臉上。不逞匹夫之勇,不做無謂之爭,只做長遠之謀。
四、精明用在大事上,寬厚現在小事中。
劉秀究竟是採取精明,還是採取寬厚,都是從需要出發的。對更始帝劉玄示弱求存承認錯誤,對和王郎暗通書信的人不予追究,都體現了劉秀的寬厚待人。
寬厚不是劉秀的性格問題,而是劉秀依據時勢的需要,做出的一種選擇。
在天下大勢已定的情況下,劉秀順應時勢登基為帝,此刻他已經不用考慮劉玄的感受了,因為時勢放棄了劉玄而選擇了自己。
得天下後,劉秀治理天下也表現出了非凡的領導藝術,其核心就是:寬仁尊法。
劉秀有個不省心的姐姐湖陽公主,因為丈夫死了,劉秀便想為姐姐再找一個合適的丈夫。其實姐姐早就有了合適的人選,這個人就是御史大夫宋弘,宋弘生的樣貌不凡、氣宇軒昂,湖陽公主對宋弘十分愛慕,表示非宋弘不嫁。劉秀並沒有立刻答應姐姐,而是把劉弘叫來,他要探探口風一再説,這充分體現了劉秀的慎重和尊重。劉秀對宋弘説:“貴易交,富易妻”,人顯貴了就要換朋友,富貴了就要換妻子,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結果劉秀剛説完,就被宋弘打臉了,宋弘説:“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劉秀不好繼續説什麼只好作罷,他對姐姐説:“這件事我不能利用皇帝的身份去逼迫他,況且他對妻子的情誼很深,對朋友的友情看重,這樣的重情重義之人怎麼能不讓人尊重呢?”湖陽公主聽了之後,也只好作罷。
不久之後,又是這個湖陽公主考驗了劉秀的治國理政的態度。湖陽公主家裏有一個不法的蒼頭,這個人平時深受湖陽公主的信任,因此飛揚跋扈、肆無忌憚。一日,他騙取了一個書生的駿馬並將其殺死,由於被洛陽縣令董宣所通緝,他逃回湖陽公主府中不敢出門。過了很久他感覺風頭已經過去了,就和湖陽公主一起乘馬車出門,結果被董宣攔住車馬當即處死。
湖陽公主找到了劉秀,要他主持公道,劉秀大怒,欺負人欺負到我姐姐頭上來了。於是把董宣召來問罪,董宣説:“陛下依法治國,我不過是依法而行何罪之有?”劉秀沒辦法只好説:“那你就給湖陽公主賠個禮道個歉,這總可以吧!”董宣就是不同意,劉秀讓人把董宣按住,但是董宣的脖子堅挺。劉秀只好説:“董宣的脖子太硬,姐姐就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了。”湖陽公主説:“你貴為天子,怎麼會對一個縣令沒有辦法?”劉秀説:“正因為做了天子,才要時刻謹言慎行,嚴格要求自己。”
偉人和一般人最大的不同,在於肩負了更大的社會責任,因此更應該在行為上符合規範,如此才能令人信服。
藏智於內留拙於外,舍利求信隱忍求安。立業有成當仁不讓,寬仁尊法光武中興。——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