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趙孟頫《靈隱大川濟禪師塔銘》
最近,法國的國家圖書館,公佈了一件原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舊藏的文書殘片。
法國國家圖書館藏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
殘片的右下角,還有伯希和的編號:Pelliot Chinois 3687。
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局部
單從書法角度來看,從歷朝歷代的墨跡中,各位認為:它,應該出自誰人之手呢?或者説:它,最像誰寫的呢?
趙孟頫!
反正從第一眼的感覺來看,它很像趙孟頫寫的,而且接近趙孟頫晚年的書法風格。
不過,這件文書殘片不是元朝的遺物。它,來自敦煌莫高窟的藏經洞,是1908年伯希和從道士王圓籙手中騙走,並帶回法國的近萬件敦煌文物之一。文書的作者,是唐朝的無名氏書家。
準確説:是武周時期!
伯希和正在敦煌藏經洞挑揀文物
因為它還有一個鮮明的時代特徵,那就是文書使用了武則天時期的新造文字。
武則天新造文字(18個)
對照這個表格,可以查出文書殘片中的4個“則天文字”:天、地、星、君。
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天
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地
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星
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君
天授元年(690),武則天登基為帝,代唐為周。
武則天,除了改服易幟、頻繁改元、慫恿親信薛懷義編撰《大雲經疏》之外,還發明瞭18個全新的文字,替代原有的文字,詔令全國通行,後世稱之為“則天文字”。
神龍元年(705)正月二十二日,武則天的兒子——太子李顯,調動羽林軍,聯合宰相張柬之,發動神龍政變。一代女皇武則天,被迫退位。
兩天後,李顯登基,是為唐中宗。李顯,雖在位時間不長,但他對於恢復唐朝舊制,起到了重要作用。
其中,很重要的一環便是廢黜“則天文字”。“則天文字”,共有18字,除“曌”字保留外,其餘17字一概廢棄。(“曌”是武則天的名,而武則天畢竟是李顯的親生母親,所以得到保留。)
從天授元年(690),到神龍元年(705),“則天文字”在全國的通行,僅僅十五年。
真是: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在文物鑑定上,常常以則天文字的出現視為武周時期的一個特有現象。
所以,這件無名氏書家的Pelliot Chinois 3687文書殘片,最可能是武周時期的作品,也就是7世紀晚期至8世紀初期。
接下來,我們再看看這件作品的局部高清圖:
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局部
書法愛好者們,可能會提出:這件武周時的敦煌殘片,書風神似李邕(678-747,史稱“李北海”)啊!
的確!台北故宮藏有一件(傳)李北海的《出師表帖》,為墨書。當然,是否為李北海真跡,尚存一定的爭議,但至少是李北海傳派的高手之作。
(傳)李北海《出師表帖》局部,台北故宮藏
我們將這件(傳)李北海的《出師表帖》,與這件武周時期的敦煌Pelliot Chinois 3687,作單字的對比,發現兩者結構、運筆基本一致:
左:李北海《出師表帖》。右: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
可以想象:在唐朝遙遠的西北邊陲——敦煌郡,一個默默無聞的民間高手,用“李北海”的書風,為我們留下了一段精妙的書法。
不過,唐朝的敦煌文書,不僅留下了這件“李北海”,甚至流傳了多件王羲之《蘭亭序》的臨本。當然了,書寫的水平也是參差不齊,比如這件同為伯希和帶回法國的Pelliot Chinois 2544。
敦煌《蘭亭序》臨本,Pelliot Chinois 2544(唐朝)
更進一步的分析發現:這件敦煌的武周殘片,與其説像“李北海”,倒不如説像“趙孟頫”。當然,風格更類似於趙孟頫晚年的作品。
法國國家圖書館藏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局部)
晚年的趙孟頫,正好醉心於李北海的書法。明人王世貞認為趙孟頫晚年:“規模李北海”。
從趙孟頫晚年的作品《膽巴碑》《妙嚴寺記》《杭州福神觀記卷》《玄妙觀重修三門記》等來看,也的確如此。
從上述四件趙孟頫作品中,找出與敦煌唐人手跡相對應的字,放在一起做個對比。可以看到:兩者相似度很高,其筆法、氣韻達到某種程度上的統一:
左:趙孟頫晚年書法。右:Pelliot Chinois 3687殘片
所以説:趙孟頫深得唐人筆法,確是實至名歸,也所言不虛!
七百多年前的元朝初年,趙孟頫憑藉一己之力,讓同時代的書家難以望其項背;又超越兩宋,遠接唐人。
這件武周時期的敦煌無名氏的墨跡,就是實錘鐵證!
元朝的趙孟頫,竟然寫出了唐朝人的味道,真是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