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南懷瑾先生: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麼?

由 郎文芬 發佈於 綜合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上面這一段話,是老子要我們看通人生的道理。世界上的人,就是為了名與利。我們仔細研究人生,從哲學的觀點看,有時候覺得人生非常可笑,很多非常虛假的東西。像名叫張三或李四的,只是一個代號,可是他名叫張三以後,你要罵一聲“張三混蛋”,那他非要與你打架不可。事實上,那個虛名,與他本身毫不相干,連人的身體也是不相干的,人最後死的時候,身體也不會跟着走啊!

利也同樣是假的,不過一般人不瞭解,只想到沒有錢如何吃飯!拿這個理由來孜孜為利。古人有兩句名詩:“名利本為浮世重,世間能有幾人拋。”名利在世界上是最嚴重的,世界上能有幾個人拋去不顧呢?

“名與身孰親”,他要我們瞭解名就是假的,比起身體來,當然愛自己的身體。如果有人對你説,你最好不要出名,你出名我殺了你;那你寧可不出名,因為還是身體重要。

“身與貨孰多”,身體與物品比較,你手裏拿了五百萬鈔票,遇到強盜,用刀逼着你説:“把你的錢放下給我,不給我就殺了你。”這時你一定放下那五百萬元,因為身體重要。人對於生命當然看得更重要。

“得與亡孰病”,得與失哪一樣是毛病?當然我們一定説,得到比較好。但是,一個人又有名,又有利,那就忙得非生病不可;你説窮了再生病,連看病都沒有醫藥費怎麼辦?這就涉及空與有的問題了。前面兩句,名與身相比,身與貨相比,我們一定説身體重要,貨是物質,當然其次。其實這一句“得與亡孰病”,就解釋清楚前面那二句了。老子對這些問題並沒有講哪個對哪個不對,兩頭都對也都不對。名固然是虛名,與身體沒有關係,但是虛名有時候可以養身,沒有虛名這個人還活不下去呢!虛名本身不能養身,是間接的養身。身與貨、身與名,兩個互相為用,得與失兩個也是互相為用。

這個道理,後來道家的莊子也曾引用。在《莊子》雜篇之《讓王》中,當時韓國遭遇了魏國的騷擾,打了敗仗,魏國要求韓國割地,韓國實在不願意,痛苦極了。有子華子者勸韓王割掉算了,現在讓了地將來還可以反攻拿回來。他問韓王,名利權位與身體比,哪一個重要?韓王説當然身體重要。再問他,身體與膀子比較,哪一個重要?韓王説,當然身體重要。所以子華子就勸他,現在你等於生了病,兩個膀子非砍不可了;你砍了膀子以後仍有天下,有權位,你願意要權位呢,還是願意要膀子呢?韓王説,我看還是命比膀子重要。這是有名的故事,後來禪宗的大師栯堂禪師有名的詩句——“天下由來輕兩臂,世間何故重連城”,就是由此來的。

説到人的生命,一個當帝王的,天下都屬於自己的,但是與自己生命相比的話,沒有了生命,有天下又有何用?如果現在有人説,現在的天下還是屬於漢高祖的,那漢高祖做鬼也會打你兩個耳光,説,不要騙我了,與我根本不相干了嘛!可是活在人世間的人看不開,偏偏看重連城之璧玉。藺相如見秦昭王拼命護璧,因為那塊璧的價值,可以買到現在法國、德國連起來那麼大的土地。“天下由來輕兩臂”,這是莊子用老子的重點加以發揮。天下固然重,權位固然重,如果沒有生命的話,權位有什麼用?天下有什麼用?可是,就實際情形看來,還是天下重要,所謂“世間何故重連城”,人世間為了財富,為了虛名,忙碌一生,連命都拼進去,又何苦來哉?!

老子更進一步告訴我們,懂了這個道理——生命的重要,那麼,“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你對一樣東西愛得發瘋了,最後你所愛的丟得更多,就是“愛別離苦”,這是佛説的“八苦”之一。“多藏必厚亡”,你藏的東西不管多麼多,最後都是為別人所藏。

報紙上曾有兩則新聞,説宜蘭有一個人,一輩子討飯,死了以後,在牀下找出五六十萬元來,這正是“多藏必厚亡”。同樣的,美國有一個人也是如此,平常討飯過日子,死的時候遺留了一百多萬。這樣的人生,不知道他是否也算看得很透;也許上帝的意旨要他這麼做,真是不可思議啊!

因此老子教我們瞭解一個人生的道理,人生什麼才是福氣。“知足不辱”,真正的福氣沒有標準,福氣只有一個自我的標準,自我的滿足。今天天氣很熱,一杯冰淇淋下肚,涼麪半碗,然後坐在樹蔭底下,把上身衣服脱光了,一把扇子搖兩下,好舒服!那個時候比冷氣、電風扇什麼的都痛快。那是人生知足的享受,所以要把握現實。現實的享受就是真享受,如果坐在這裏,腦子什麼都不想,人很清醒,既無歡喜也無痛苦,就是定境最舒服的享受。

不知足,是説人的慾望永遠沒有停止,不會滿足,所以永遠在煩惱痛苦中。老子所講的“辱”,與佛家講的“煩惱”是同一個意義。

“知止不殆”,人生在恰到好處時,要曉得剎車止步,如果不剎車止步,車子滾下坡,整個完了。人生的歷程就是這樣,要在恰到好處時知止。所以老子説,“功成、名遂、身退”,這句話意味無窮,所以知止才不會有危險。這是告訴我們知止、知足的重要,也不要被虛名所騙,更不要被情感得失矇騙自己,這樣才可以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