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總理德烏帕。圖/新華社
6月23日，在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發言人汪文斌針對尼泊爾停止推進與美國的“州夥伴關係計劃”（SPP）合作的消息稱，作為尼泊爾的友好近鄰和戰略合作伙伴，中方讚賞尼政府這一決定。此前，南亞高原之國尼泊爾宣佈了這一決定，並已通知美方。
SPP是一項由美國國民警衞隊和外國合作伙伴間就應對地震、洪水、野火等突發性重大自然災害進行交流合作的計劃。該計劃早在1996年便已推出，締約國近100個，其中絕大多數並不在所謂“印太”地區。
從表面上看，這似乎是一項與軍事目的無關的人道主義合作項目。但正如許多分析家所指出的，SPP計劃中一個關鍵“破綻”，是其美國主導方——國民警衞隊，其法律意義上是“正規軍”，即美國各州的軍隊。
SPP美方主導方是國民警衞隊，實際執行負責人都是國民警衞隊軍官，這就意味着該項目實際上由美國軍方主導，一旦聯邦政府有心介入，就會很方便地被切換用於支持美國國務院外交政策目標，甚至五角大樓的軍事政策目標，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軍事同盟框架。
而且，和真正的軍事同盟關係不同，SPP不是法律或外交條約，無需經過議會批准，只要打通對方政府的關節就能瞞天過海於前、偷樑換柱於後。
也因此，SPP成了美國政府介入他國事務、拓展區域霸權的便利工具。此次尼泊爾宣佈不參加該夥伴計劃，則表明各方實際對此早有警覺。
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大街上。圖/新華社
從“主動申請”到“主動撤回申請”
按照美國駐尼泊爾大使館出示的相關文件，尼泊爾政府最早於2015年10月27日，由時任陸軍總司令切特里首次主動向美國提出參加SPP的申請。其背景是當年4月發生的尼泊爾大地震。
2017年和2019年，尼泊爾政府、軍方又兩次提出類似申請，美方則是在後一次申請後公開表態，稱“願意接納尼泊爾加入SPP”。
由於經濟遭遇嚴重危機，近年來尼泊爾政府債台高築，四處求援，並不顧周邊鄰國質疑，執意在2022年2月27日由議會表決通過了加入美國主導的“千年挑戰計劃”（MCC）。該計劃旨在通過幫助參與國的基礎設施建設，以對抗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
原本，6月19日尼泊爾總理德烏帕應在國會説明加入SPP的理由，並將在7月訪問美國時正式簽署加入SPP的協議。美國一些智庫也早早“預熱”，稱此舉是美國旨在對抗中國影響力“印太戰略”（IPS）所獲得的“里程碑式突破”。
然而，6月初風雲突變，一份據稱系尼美SPP協議草案的文件突然出現在尼泊爾各大媒體顯著版面，協議內容包括尼美軍隊聯合訓練、尼泊爾軍官在美國接受有獎學金的軍事院校培訓、SPP項目下的美方人員及家屬過境等，尼方均應“給予方便”。
儘管美國方面急忙宣稱“協議草案”是“假文件”，但文件的披露立即震撼了尼泊爾朝野，9個左翼政黨聯合要求內閣和總理作出“必要解釋”，並要求在11月議會選舉前不要訪美，更不要簽署包括SPP在內的任何涉及重大外交政策調整的國際協議，“此時此刻任何這類做法都將是錯誤的”。
理論上不具備實際權力的總統班達裏也告誡總理，“不要做任何違背民族情緒的事”。
迫於壓力，總理於6月15日表示“如果在國內達不成共識就不會簽署SPP”。6月17日，總理臨時決定缺席國會既定的相關説明會，但最積極主張加入SPP的外長卡德卡直到6月21日還辯稱，“SPP不是軍事協議”“簽署後就應即刻生效”。
6月20日，尼泊爾聯邦事務和總務部長什雷斯塔表示，“任由美軍方和尼泊爾軍方直接聯繫有百害無一利”，內政部長則表示，“尼泊爾絕不應允許本國領土被用於對付任何友好國家，MCC在尼泊爾被公認為是純開發項目，因此可以接受，但SPP不可以接受”。
國會兩位議長共同要求總理拒絕SPP，甚至陸軍總司令部也於6月22日罕見發表了“SPP既不在、也永遠不會在尼泊爾軍方議程上”的聲明。這表明迫於國內羣起反對之聲，政府和軍方內部也已發生根本逆轉。
據當地媒體報道，6月22日，尼泊爾外交部表示，6月21日內閣會議作出的決定實際上包括三點：正式宣佈“不推進”SPP；將這一決定正式通知美方；告訴美方今後雙邊軍事交流要通過政府層面進行，而不是和軍方直接接觸。
2021年8月9日，民眾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準備接種新冠疫苗。圖/新華社
美國“鬼鬼祟祟”搞砸了“熱豆腐”
許多分析家都指出，一心和中國對抗、希望“一本萬利”拓展區域霸權的美國，這次是因為自己“心太急”，過早、過於露骨地暴露出真實意圖，從而被自己做的一碗“熱豆腐”燙着了。
正如日本《外交官》雜誌所分析的，由於“山高水遠”，且SPP是個表面上看起來“人畜無害”、又早已運作多年的舊框架——其自2015年至今，長達六七年的“水下推動”並沒有引起方方面面過多關注，甚至，直到中美圍繞“一帶一路”倡議和美國“印太戰略”博弈加劇，尼泊爾方向的競爭受到重視，多數人也更多把注意力集中在MCC上。
然而，或許是被2月27日尼泊爾國會輕而易舉通過MCC的“勝利”所鼓舞，此後幾個月間美國政要便“着魔一般”魚貫到訪，並過於殷勤地推銷SPP，焦急之態溢於言表，且作出了越來越多足以引起尼泊爾朝野警惕和相關各方關注的“小動作”。
5月，美國負責平民安全、民主及人權事務副國務卿，美國西藏問題特別協調員澤亞高調訪尼，不僅高光出現在“藏獨”集會，且公開敦促尼方向越境“藏獨”分子提供難民文件，方便後者到美國避難，並拍出6億美元發展援助。此舉引發尼方警惕，最終拒絕了這一要求。
未幾，美國太平洋陸軍司令弗林到訪尼泊爾，越過尼泊爾政府，直接敦促尼陸軍參謀長“立即讓尼泊爾加入SPP”。
此消息被泄露後，在尼泊爾國內引發強烈不滿，迫使美駐尼大使館不得不緊急“消毒”，其一方面承認“確實討論了SPP”，另一方面則堅稱“主要討論事項為雙邊人道主義援助和災害管理方面的長期夥伴關係”。
消息人士稱，美國是在2022年4月向尼泊爾方面遞交SPP草案的，但遞交的文本和留存底稿間有相當大差異，且不論外協版本真假，美方如今已不願為此麻煩負責，甚至不願證實到底何時、何地向什麼部門遞交了文本草案，以及，究竟正式遞交了沒有。
尼泊爾前駐美大使哈蒂瓦達表示，美國一直試圖繞過尼泊爾政府、議會，直接和軍、情、外交職能部門“打悶包”落實SPP，這反倒引發尼方“若非有鬼何必如此鬼鬼祟祟”的猜疑。
“草案文本”泄露後，許多尼泊爾人更是一下聯想起“冷戰”期間美國中情局（CIA）等機構在尼泊爾境內大搞“國中之國”，支持、庇護、資助和訓練“藏獨”分子，利用尼泊爾為反華基地，給該國造成的巨大損失和屈辱。
這也是導致尼泊爾國內反SPP情緒在短時間內席捲社會各界、朝野各黨乃至軍政各部門的根本原因。
而今，深刻體會到國內反對SPP情緒之高漲的政府和總理，急於將推動SPP的責任推給前總理奧利。一名尼泊爾國會辦公室匿名負責人則透露，鑑於11月議會選舉前的嚴峻形勢，政治顧問們已要求總理和閣員在此之前“謹言慎行”，不要“為了一項有爭議的協議損害選舉前景”。
在此情勢下，把一碗“熱豆腐”搞砸了的美國，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6月23日美國駐尼泊爾大使館發表聲明，稱“任何國家都有權自己選擇加入或不加入SPP，只消知會一聲就好了”。
撰稿 / 陶短房（專欄作家）
編輯 / 何睿
校對 /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