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小城往事
我二十歲時喜歡上了一個十六歲的少女,那年是一九七六年的冬天。
在部隊服役的第二年,春節前夕,我自告奮勇地承攬下保障我師直屬隊官兵的年貨,即雞、鴨、魚、肉的採買。那可是東西十分匱乏的年代,其任務的艱鉅可想而知。
徐州—濟寧,經過數小時的顛簸終於到了,這裏是我魂牽夢縈的故鄉。
從軍後的第二年,找由頭回到故里,那時疼愛我的祖母已經過世,祖父也遠去上海大姑家定居,我只好借住東關大街的朋友家。
當我敲響那熟悉而又久違的門,一個與我幾乎同高的的靚麗女孩迎面對視。驚愕瞬間,少女的俏臉綻開了,“魯哥!是你嗎?媽!你看誰來了。”隨之,女孩已忘掉了“男女授受不親”的祖訓,摟着我寬寬的肩膀,把我推至屋裏。
逗留的日子裏,好友幹刑警,終日忙於公務,而只有“曼妹”為我做飯、洗衣,在我的眼前晃來走去。她媽媽乘她外出買菜時對我説:“這妮子中邪了,自打你來後,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對你比對她親哥都好。”
為了完成採買任務,我來到市“畜產公司”,其經理乃我的小叔。來不逢時,他因公出發了,一連數日,盼星星,等月亮,終於會面了。闊別多年的親叔侄相見,其場面理應是熱烈的,然而卻是出乎意料的平淡。當我面陳來意後,小叔板着面孔,拉着官腔説:“你來前為何不事先打個招呼,你的事我辦不了……”
聽罷,我頓覺掉在了冰窖裏,你侄千里迢迢奔你而來,而你的答覆哪有一點親情長輩的滋味。我真得懷疑他不是我的親叔!
我懷着失望落魄的心情,跌跌撞撞回到了“曼妹”的家裏,也不知何故,我病倒了,體温39℃多,咳嗽不斷,沒有食慾,嗓子都咳啞了。
在我生病的日子裏,曼妹跑前忙後,衣不解體地照料我的起居,她還提醒其母,利用主治大夫的權限,為我開了止咳特效藥(含嗎啡成分)。在她及家人的悉心關懷下,又加之於一個軍人的硬朗體質,我終於退燒、康復了……
曼妹的家人都去上班了,室內只剩下孤男寡女,她是為了逃避“上山下鄉”而賴在家裏的,其父母早在抗戰時就參軍從醫了。抗美援朝歸來,乃父轉入地方工作後,在那座小城裏被國家評為醫學界教授職稱,並擔任某機構領導。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教授的職稱那可是鳳毛麟角啊……
通過交流,我驀然感到曼妹長大了,她竟然能讀下來“四書五經”,什麼大《大學》《中庸》《論語》,也能給我娓娓道來。我心裏默唸:“小地方竟有這般才女"。
數年前,在她小時,我還給她講過“七俠五義”的故事,長她幾歲的我,終究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在女孩面前絕不能丟面子,掉鏈子。“守着將軍我就是教授,面對教授我就是將軍。”
我岔開她的“四書五經”,給她聊起了“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其主人翁“愛德蒙”一生的恩恩怨怨,及其富有神秘傳奇般的經歷,曼妹雙手托腮,蹙眉凝神地聽着……
一晃許多天過去,臨近春節已沒有幾天了,可採購任務仍一籌莫展,怎麼辦!我焦慮萬分!!!
曼妹卻不動聲色地纏着我,非要我講完“伯爵”的故事,然焦慮的我,哪有海侃的半點心思……
曼妹啊,這小妮子夠精!在我養病的期間,她早已為我的任務未雨綢繆了,她媽媽乃小城的資深名醫,且人情練達,廣交“天下豪傑”,可謂響噹噹的巾幗英雄也,看其寶貝女兒對我如此友善,她能不為我分憂解難嗎?
採買的食品落實了。在臨行時的前夜裏,在一個雪絮漫舞的時分,曼妹和大兵的我踏着咯吱作響的積雪,散步在靜寂的小城公園裏,那時的公園,還是有山,有湖,有亭,有小徑的,但已掩隱在銀裝素裹之中。在那個久遠的年代裏,在那個不知道什麼是浪漫的歲月裏,在那個還不懂什麼是風花雪月的夜裏,一對青男少女,雖捱得很緊,卻沒有牽手,但相互的呼吸都是急促的。誰都不願出聲,只想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
時光飛逝如電,而立之年的那一年,我轉業了,並娶了妻,但不是曼妹,其哥來濟出差,來我新家小聚,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話到傷心處,怒而責我:“你這個熊東西,是你耽誤了曼妹啊!她一直苦苦地等着你,至今仍單身未嫁,可你……”
我無言以對,只是一杯接一杯的以酒澆疚,一個連手都沒牽過的女孩,一個連“愛”都未曾表述過的男人,吾何錯之有呢?我捫心自問,我痛心疾首的去想着,這應該是那個年代的錯吧,是未捅開一層窗户紙的錯位。當初的喜歡,莫非就是愛?那故鄉,那小城,或許還傳説着我與曼妹的故事吧……
壹點號 魯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