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遊覽》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枝上有黃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只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詩臨其境】
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晚號涪翁,洪州分寧人,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
作為蘇軾的門生並與之齊名,不自覺間,這黃庭堅,也隱約有了蘇軾的一些風骨,便是際遇也有些相同。蘇軾年少氣傲,又兼有"烏台詩案"之劫,在貶黜中,度過了一個由輕狂到穩重的階段。
黃庭堅也是因文字遭貶,起因是朝廷中有一些人,捕風捉影,故意構害,黃庭堅堅持自己的看法,毫不相讓,就連庭審的衙役、路人也紛紛為他鼓掌叫好。聽到的人都稱讚他膽氣豪壯。黃庭堅因此被貶戎州。同蘇軾的感慨人生如夢截然相反,黃庭堅對於貶黜這件事如同無物,毫不介意。因而,四川的士子都仰慕他,都非常願意和他親近。他也是講學不倦,凡經他指點的文章都有可觀之處。
有一次,他和學子們縱情山水,踏青遊覽,便寫下了這首《遊覽》:
瑤草多麼碧綠,是春天來到武陵溪了。溪水上有無數桃花,花枝上面有黃鸝。我想要穿過花叢尋找出路,卻走到了白雲的深處,彩虹之巔展現浩氣。但我只怕花深處,露水濕了衣服。
坐着玉石,靠着玉枕,擦拭着我的金徽。被貶謫的仙人啊你在哪裏,沒有人陪我用田螺杯喝酒。我為了尋找靈芝仙草,不為表面繁華,長嘆為了什麼。喝醉了手舞足蹈地下山,明月彷彿在驅逐我回家。
這首詩初讀有些俏皮可愛,彷彿是詩人微醺之時,迷失了方向,走到了"白雲深處",唯恐露水濕衣裳;下闋則是一個醉漢,歪道在路邊,醉眼朦朧,不知將何物看做了"謫仙人",還要呼喚仙人,一起飲酒。
其實,詩人並沒有喝多,也沒有迷路,他只是用一種浪漫的手法,描述了自己"浩氣展霓虹",願意和"露水"們一般碌碌無為,唯唯諾諾,而願意做一個謫仙人,寄情山水之間,和明月作伴。
【一句鍾情】
只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
宋代是我國古代非常開明的一個時代,湧現了不少文豪和諍臣,比如詩人的老師蘇軾,就是一位浪漫主義的大文豪。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由於這些人太耀眼了,所以,經常人盯上。或是嫉妒、或是憤恨、或是政見不同,因此,朝廷上經常黨同伐異,很多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被扣上了大帽子,大興文字獄。
而詩人則不以為然,他對待誹謗如同無物,即使上級派人來詢問,他也是有什麼説什麼,不盲從、不迷信,更不誹謗他人,因此成為了滾滾紅塵中的一股清流。
雖然被貶,不能報主恩,但對於一位詞人而言,能有一對學生,能有一罈好酒,能有一片好天地,又何嘗不是人間樂事?
一個人行走於天地,難免被世俗之氣沾染,其實,這並非你本身變了顏色,而是環境,迫然如此。所以,古往今來,有的人喝醉了,想修仙;有的人喝醉了,就像和仙人問點什麼,但是,這些都不如,一個看着就特立獨行的人,不論醉了,還是醒了,都能堅持表裏如一。
這些人往往更別人記恨,因為他們找到了,我們這些"露水"早已忘卻了的初心。
作為一個現代人,我們經常遇到一些靈魂拷問。
其中,就有這樣一道題:你,快樂嗎?
你會怎麼回答呢?
我們大部分人,都是好面子的,表裏如一在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裏,真的極少,甚至説做到表裏如一的人,鳳毛麟角。
科技的進步,帶給我們生活的便利,但同時,也帶給我們諸多的苦果:環境惡化、親情冷漠、競爭加劇,後浪們被在生活的重壓下,喘着粗氣。
但也有不同的例子。
有一年我住在北京,家門口就有個早餐攤。攤主是一家四川人家,一家四口,兩對夫妻。年輕的小夥子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天天哼着歌,開開心心的生活。
於是我便非常羨慕,有一次我好奇的問他:你覺得這樣天天做早餐,生活有意思嗎?我以為他的答案,約麼是一些訴苦,感慨命運不同之類,或者説,也可能像某些毒雞湯所説,一個早餐攤,每個月能收入幾十萬,總之,我想到的,就是一個兩級的答案。
然而,他的答案,確實我真真沒有想到的。
他是這樣説的,生活這東西,賺那麼多有必要麼?快樂的秘密,在於你要學會放棄一些東西,然後再嘗試着,用你已經放棄了的東西,去換一種活法,比如幫助別人。如果我不在這擺攤,就算你有錢,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油條和小米粥麼?
他詭譎的一笑,其實,做早餐,確實有賺頭,但你知道嗎?做這個之前,我是做傳媒策劃的,也是接過很多大案子的,但是,我不覺得我快樂,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生活,作為同行,你懂得。
所以,有一年,我給自己放了個假。遊歷名山大川,在一次旅遊的路上,隊伍裏有個頗有學問的老伯,邊和我們賞玩,邊跟我講起了一首詞。黃庭堅的《遊覽》,"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只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老伯説,黃庭堅失去了朝廷,失去了同僚和朋友,但他收穫的,是幫助了萬千學子,是無憂無慮,范仲淹説,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他們在,黃庭堅的世界裏,只有快樂,一種放手的快樂。但這種放手,並非放棄,因為他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勇氣,有這個覺悟去放手,在芸芸眾生之中,更多的人,會不斷地朝着塔尖去攀登,直到他們某一天,老了,回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路,無愧於天地君臣。
但這些人,也許,會感慨,他們對不起自己,因為他們忘了自己是誰。
然後,這個滿臉油污的年輕人也開心的笑了。開心,就這樣變成了能量的傳遞。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這個故事本來可以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一種境界;也可以是一個詞人慷慨擊節,與一羣庸人的嬉笑怒罵;也可能是一種長文累牘,記載着黃庭堅一生的詩詞,不論慷慨或婉約。
而到了這裏,這個故事傳遞的只有開心,一種釋然的開心,一個人,行走於是,一定要做出什麼,因為,這個世界不只有你,還有很多需要你的人;但你走了,你累了,你不妨站下來看看,一片桃花,幾隻戲鳥,和一個且醉且開心的謫仙人。
著有《山谷詞》,庭堅書法亦能獨樹一格,為"宋四家"之一。北京大學教授、引碑入草開創者的李志敏評價:"黃庭堅引鶴銘入草,雄強逸蕩,境界一新"。
【無障礙閲讀】
金徽:金飾的琴徽,用來定琴聲高下之節。這裏指琴。
謫仙:謫居人間的仙人。
螺杯:用白色螺殼雕制而成的酒杯。
靈芝:菌類植物。古人以為靈芝有駐顏不老及起死回生之功,故稱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