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建禮
看完張藝謀的《一秒鐘》,心裏五味雜陳。表面上,影片通過製造戲劇衝突,對當年修復、放映和觀看膠片電影的過程進行了強烈的儀式感呈現,追憶膠片電影時代,像是寫給電影的一封情書;骨子裏,導演用“一秒鐘”描寫濃烈父愛,展示人性善惡,用看似簡單的故事和人物,拍成了一個折射時代悲劇的寓言。
用儀式感追憶膠片電影時代
《一秒鐘》由張譯、劉浩存和範偉主演,講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在西北戈壁某農場禮堂發生的一個有關電影的故事。張譯扮演的張九聲是勞改犯,為了能在大銀幕上看多年不見的女兒一眼,不惜逃出勞改農場,遇見了偷電影膠片的女孩劉閨女(劉浩存飾),又碰到了二分場電影放映員範電影(範偉飾)……
三個各有不幸遭遇和不同目的的人,圍繞着電影膠片、修復膠片、放映電影以及觀看電影展開故事。在那個精神和物質生活都貧瘠的年代,隔兩個月才在農場禮堂放一場電影,成為二分場所有職工羣眾的一個節日。放映電影和觀看電影時的熱鬧勁兒,不少經歷過那個時代的老觀眾或許在記憶中還有印象。
筆者從小在父親所在的工程兵部隊山上大院長大,小時候每逢傍晚大院的喇叭突然吹響軍號聲,就是我們這幫孩子最興奮的時刻,因為這意味着當晚要在操場上放映露天電影。大家匆匆吃過晚飯後,在各自父母的帶領下,一起拿着小板凳興高采烈地去操場。看電影時的熱鬧紛亂情景,和《一秒鐘》裏非常相似。可以説,影片拍出了那個年代集體觀看電影的氣氛。
不同的是,導演和編劇為了更好地表現膠片電影時代的儀式感,特地製造出兩處戲劇衝突:一是電影膠片在運輸過程中被範電影的傻兒子不小心掉到沙地上損壞,需要範電影發動羣眾一起修復。二是張九聲想反覆看女兒在“新聞簡報”中出現的那一秒鐘,範電影不得不施展自己放映電影的絕技“大循環”。
範電影在全農場職工幫助下修復膠片和用“大循環”放映“新聞簡報”的過程,是全片最好看、最有趣的段落,對於年輕觀眾來説,不啻於膠片電影的一場儀式感十足的奇觀,即使經歷過膠片電影時代的老觀眾,也看着很新鮮。畢竟,極少有人看過用這種辦法修復電影膠片和放映電影。
從這個角度來説,正如張藝謀所説:《一秒鐘》是獻給電影的一封情書,是對逝去的膠片電影時代的追憶。
骨子裏是折射時代悲劇的寓言
不過,這只是影片表面上呈現給觀眾的視覺體驗,或者説只是導演和編劇在故事內核外面,巧妙而小心地包裹着的一件膠片電影情懷的外衣。
一方面,張藝謀確實是想再現給觀眾“小時候看電影時的某種情景”;另一方面,或許也有含蓄的藝術表達從而保護影片的目的,儘管《一秒鐘》仍逃不過被刪改的命運,但最終能夠上映,從某種意義上來説,是這件温情脈脈的膠片電影情懷外衣,在一定程度上消融了故事內核的冷徹骨髓。
與《天堂電影院》裏的主人公不同,《一秒鐘》裏的三位主角沒有一個真正熱愛電影:張九聲急切想看電影是為了能在“新聞簡報”裏看到女兒一秒鐘的影像;劉閨女偷電影膠片是為了做成燈罩,讓弟弟不再受幾個霸凌少年的欺負;範電影喜歡放映電影是享受這份工作給他帶來的尊敬和好處。他鑽研電影放映技術,是為了不被別人取代。
從這個角度來看,《一秒鐘》並不是一封寫給電影的情書,而是一個折射時代悲劇的寓言。故事裏有被大時代洪流裹挾下的不幸遭遇,有對女兒的愧疚和濃烈的父愛,有人性的善惡,有精神生活的貧瘠,唯獨缺少真正對電影的熱愛。
刪改對影片故事的完整表達和人物情緒的合理性產生了很大影響。原版故事中,張九聲告訴劉閨女:他14歲的女兒在生產隊為了表現,衝在前面搶着扛第一袋面袋子,而不慎被還沒停穩的卡車撞死了。
公映版中,這一關鍵劇情被刪,儘管一些觀眾能從張九聲“她才十四歲,跟大人爭什麼呢”的台詞,以及他聽到劉閨女不小心説他女兒死時的憤怒表現等蛛絲馬跡,猜到張九聲女兒已經死了,但這樣的語焉不詳令人感到遺憾。
影片中,抓張九聲的那幾個保衞科的人無疑是反派,他們毆打張九聲,狠狠扔掉範電影剪下來的兩幀膠片的行為充滿惡意。幾個欺負劉閨女弟弟的霸凌少年也算是反派。但除此之外,其他角色都是善良的普通老百姓。
“壞分子”張九聲在範電影追問他電影膠片從哪兒來的時,不忍心説出是劉閨女偷的,在劉閨女姐弟受欺負時,他挺身而出幫忙;劉閨女儘管非常想偷電影膠片做燈罩,但她知道張九聲想在電影裏看到女兒,就把膠片還回放映室;範電影為了保住電影放映員的工作,叫來保衞科的人抓住了張九聲,但他對張九聲被打充滿歉意,並冒着很大風險剪下了兩幀有張九聲女兒的膠片悄悄送給張九聲。
這些小人物的善良本性,給《一秒鐘》帶來了除膠片電影情懷之外的又一分暖意。無論生活多麼糟糕,都別丟掉內心善意。
【影視風向標】由資深媒體人、中國電影評論學會理事、中國影協理論評論委員會理事、上海電影節傳媒關注單元評委胡建禮主編。涵蓋微信公眾號、人民號、今日頭條、百家號、企鵝號、新浪、微博、搜狐、網易、一點資訊、UC大魚號等自媒體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