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21年春節檔電影《人潮洶湧》到歲末正在熱映、即將突破10億票房的電影《誤殺2》,再加上此前已經收官的電視劇《誰是兇手》……聽到網絡上對他演技的好評,肖央先是長吁一口氣,接着一陣感嘆“哎,太嚇人了,聽起來太嚇人了。”
肖央調侃着自己這些年最大的變化就是“老了唄”。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攝
肖央極少高談闊論,他與他所飾演的角色都呆在一個舒適又冷靜的區域,對外人看來起起伏伏的情節不太感興趣,能夠交代出的觀點,就是他此刻真摯的感想與心境。他也少有激動誇張的情緒,舉止淡然,調侃着自己這些年最大的變化就是“老了唄”,也感嘆着即使讓他從此刻回頭看,也很難想象今天的肖央會是這個樣子。
經歷了起伏,外界的誇讚讓他如履薄冰,但他找到了最常規的辦法與之對抗,“去找一個目標,你要有一個盼望,享受着、奔着那個盼望去。雖然會有辛苦的時刻,但有盼望,辛苦也變得不辛苦。你回頭看看,那種熱愛、盼望,已經激勵你走了很遠。”
一、兩個父親
“他們找到了情與法之間的共鳴點”
“李維傑求生,林日朗求死。”是肖央對兩部《誤殺》系列電影中自己所飾角色的概括。
《誤殺》裏的父親李維傑,意外得知女兒失手打死了侵害她的男同學,為了保護家人,他在短時間內製造了一系列假證據“瞞天過海”,靠着平日積攢的良好口碑和縝密的思維,硬是把整個案件扭轉了。電影的成功讓肖央實現銀幕形象轉型,同時提名金雞獎最佳男主角。
電影《誤殺》讓肖央實現了銀幕形象的轉型。
“他跟很多演員不一樣,他身上有一種小人物、普通人的氣質,但又藴含着一種力量、一種智慧,甚至可以説是種狡黠,帶有一點兒幽默。我一直認為演員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表演,他得有自己的東西,他得是那個角色才行,尤其在大銀幕上放大了無數倍給觀眾看,演員是不是角色,一檢驗便知。”與肖央合作多年的導演陳思誠記得,《誤殺》殺青當天他就告訴肖央要做第二部。“下一部你想做什麼?”肖央想了想説,“我希望電影裏的我更有力量”。這句話從某種程度上啓發了陳思誠,他了解肖央,通過在角色身上的相互賦能,肖央一定能演得更好,於是有了《誤殺2》中的父親林日朗。
林日朗,一個典型的父親形象,並且這種典型是不分時代的:“無論是誰,當你做了父親後大概都會產生這種情感。你的孩子出事時,你會犧牲一切去保他周全。林日朗是一個沒有缺點的人,這是最難演的地方,不能像公益廣告。”肖央説,作為一個底層普通人,林日朗一直對家庭充滿虧欠,文詠珊飾演的妻子阿玲給了他很多支點。沒什麼本事的林日朗,在危機來臨時更透徹地看明白了犧牲精神這回事:“因為他沒別的可犧牲的,當他面對很多事情時是害怕的,但同時他願意用犧牲去守護家人,他不極端,反而是一種性格的豐滿。”
前後兩次飾演父親,肖央認為重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角色的真誠。
再次飾演父親,並沒有讓肖央感到太多忐忑,他反而認為,角色類型重複與否不太重要,最重要的還是拿出面對不同角色的真誠,只要有真誠,一輩子演兩個角色都沒關係:“李維傑和林日朗本質上並不一樣,一個是為了保護孩子在求生,另一個是直接求死換子。但他們找到了共鳴點,就是情與法之間的衝突,當父愛、母愛和法律產生糾葛時應該如何自處,彰顯父愛。我從沒在一部電影裏哭過這麼多次,他需要我去填補一些東西,填補內在的張力。”
二、雙重壓力
“維持‘不敗’的狀態是非常累的”
肖央幾乎一整年都在拍戲,一個挨着一個。他嚮往的理想狀態,是給自己充足的時間好好體會與角色間的轉換,這個過程不做預設,逐步沉浸。每次交出作品,成了一個角色,無疑讓觀眾對他下一次的表現充滿期待。李維傑的成功會不會給林日朗的塑造帶來壓力,肖央想了想,摸摸額頭:“肯定會有,我不可能全程保持高水平(笑),這次行,下次可能就不行了,這都很正常。表演就像體育比賽,這局贏了,下一局不見得發揮得很好,不見得一生都處於巔峯,要看每次合作的團隊、接觸的劇本、角色的匹配度。怕演不好是很正常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放過自己吧。”
跳開角色之間的超越與否,定義職業道路,肖央無疑是公認的幸運且順利的人。筷子兄弟、《老男孩》、《小蘋果》、《唐人街探案》、神曲締造者、幽默小人物、轉型最成功的喜劇演員……這些年來,貼在肖央身上的標籤越來越多,在每一個職業的關鍵節點,他抉擇、探索、突破、轉型,成績單大多是漂亮的,把他一次次推向了眼花繚亂的新世界。“處理不過來了!”是他做《老男孩》時最大的感悟。明明人人都想揚名立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總希望能得到回饋,為何《老男孩》的成功卻讓肖央陷入低落期,並沒有收穫意料之中的快樂?“我覺得這很正常,那時關注的人突然激增,不適應,從幕後跨越到幕前,包括從一個頹喪青年跨越到鏡頭下,大家都願意跟你交往,跟你談資本、票房。我覺得自己不太對,似乎看不清這個世界了。”他仔細思量着當時的心境,那種不安,出自於周圍的信息量太大,“舉個例子,就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孩子突然得了奧運冠軍,接下來的生活需要時間去調整、去適應。”
《老男孩》後,肖央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不適應”的狀態中。
“那現在的你是不是會更有底氣,能接受這種鋪天蓋地的迴響?”記者問。
“那時候30歲,現在40歲,會好一點兒,沒有過往那麼糾結了。”肖央答。從一開始他就很清楚,自己已經處於旁人注目之下,要去消化圍繞在身邊的人與事。“人特別容易驕傲,我也一樣,當讚美聲多的時候,也容易誤以為是真的,潛意識中就會積累更大的壓力。因為你知道自己以後做不到一直在高處,要去維持這種‘不敗’是非常累的。如果總認為自己很了不起,特別是做演員這行,了不起這種感覺,對創作、對生活,都是有害的,你必須安靜地等候,有敬畏心,才能持續產出靈感進行創作。”
三、一種動機
“人生很多事無法左右,除了熱愛”
整個採訪過程中,肖央言及了數次年齡和歲月,他説,這幾年他變得鬆弛了,對生活也有了更為深刻的體驗:“都這個歲數了,會比以前年輕時活得更踏實一點兒。以往總是想着明天,現在更關注當下,覺得今天就是明天。”他依舊對錶演充滿敬畏心,不做死板的預設,很多計劃交給緣分,有合適的、想拍的作品就拍,沒有就幹別的。他享受着拍戲,也越來越多地在戲裏找到拍戲的答案與持續創作的熱情。
從2021年初的電影《人潮洶湧》(上),到正在熱映的《誤殺2》(下),肖央先後和兩位華哥合作。
《人潮洶湧》合作劉德華,《誤殺2》遇上任達華,他笑着説,前後兩位華哥給了他極大的啓發與思考:“拍戲這事,首先要你的對手好,你自己才能好;對手不好,你自己也好不了,跟越好的對手搭戲,越有助於自己的發揮。其實,我真不覺得演員跟演員之間是種飆戲。很多時候對方不是對手,而是協作者。兩個人需要互相扶持,互相給予,互相幫助。”被問到一旦有新戲上映大家總習慣去討論誰演得更好時,肖央説,那是觀眾的事,身在其中的人沒什麼可比的。
翻看很多關於肖央的文章,都習慣用“理想主義者”形容他,他不贊同,認為這個詞太大了。他有表達欲,但又總把自己置於一種獨立封閉的空間裏,似乎總在自我懷疑中前行:“我每天都有低潮,每天都在自我懷疑,還是不太自信吧!”“你還不自信?”記者反問,接着羅列出一堆人們對他的評價。聽罷,肖央笑了笑,“那你的意思是我該洗洗睡了唄?我並不認為這一路自己有多順利,都是跌跌撞撞、摸索着往前走的,聽內心的召喚,按照內心的熱愛往前走。人生有很多事你沒法左右,但可以判斷你做事的出發點,到底是因為熱愛?還是因為虛榮、貪婪、恐懼。如果是因為除了熱愛之外的動機去做的話,結果一般不會太好,你自己也不太舒服。如果動機端正,結果可能就會好一點兒。”
對 話
肖央:當你驕傲、虛榮時,危機也在等着你
新京報:如果你是林日朗,會做和他一樣的選擇嗎?
肖央:腦補一下,可能也會幹這些事,就是要把自己能做的一切做到。當你要付出的代價是孩子的性命時,一定會付出一切去挽回。
新京報:似乎你塑造最多的就是中年小人物形象,是偏好於這類角色嗎?有沒有和以往銀幕形象很不一樣的劇本找過來?
肖央:對接戲我一直持開放的態度,可能中年的小人物跟我自己比較接近,貼合我的狀態。比如現在你讓我演個少年的大人物,我怎麼演?不一樣的劇本肯定是有的,比如《誤殺》剛找我拍的時候就很不一樣。
新京報:喜劇、正劇都能演,那你不能演的角色是什麼?
肖央:那就太多了(笑),比如你讓我演滅霸,我能演嗎?哪有那麼多能演的,肯定是有侷限性的,不能一個人能演所有角色,認真對待能演的就行了。
新京報:很多文章誇你適合演父親一類的角色,這些聲音會對你造成影響嗎?
肖央:別在乎。當然被大家誇獎是好事,但如果被這個矇蔽了就沒必要。演戲,最終還是要回歸到最樸素的東西,做最真摯的電影。評論、議論還是交給觀眾,他們聽完説什麼和我沒關係,他們評論的是那個戲、那個角色。演員是需要清空的。當然,誰都喜歡虛榮,誰都喜歡被人誇,但你在被人誇的時候,説不定就有一個危機在等着你,你自己當真了,驕傲一陣、虛榮一陣,不知不覺就走樣了,我覺得不能這樣,這樣做不好下面的工作。
新京報:就是説面對這些聲音時,你的心態已經趨於平和了。
肖央:我當然也沒那麼平和,我是個普通人,大家是什麼樣,我就什麼樣,只是我們從事的職業不同而已。我清楚做演員可能沒有辦法不被討論,只能把自己放在公共空間裏,其實人都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重要的是要客觀冷靜地去看待。
新京報:也就是説這種讚譽並不能減輕你在角色面前的緊張感,反而會帶來壓力?
肖央:肯定會,別人越説你好,你的壓力可能就會更多一些。不過,我覺得有一個辦法能稍微解決一下這個問題,當你真的沉浸到角色世界裏,沉浸在對角色的愛和感情裏,你會將對角色的表達變成一種由衷的抒發,這種愛就會消除你表演上的恐懼,消除焦慮、憂鬱。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新京報:所以完成一個角色後,你會去反思、覆盤嗎?
肖央:會,我認為反思很重要,先賢就講過吾日三省吾身,其實反思是很難的一件事。人容易忽略反思,尤其很順的時候,基本不會反思,跌倒的時候、遇到挫折的時候才容易多想一些。
新京報:那今年的這幾個角色,你有反思嗎?
肖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新京報:你在每部戲面前都是一種清零的狀態?
肖央:儘可能歸零,只有這樣你才能更多地感受到屬於角色的東西。演員如同水杯,只有把自己的水倒空了,角色的東西才能裝進來。
新京報:在你擅長的角色面前,大家會認為以你的表演經驗已經很容易拿捏了。
肖央:那真的不是。事實是,根本沒有容易的角色。我覺得如果一個角色我特別容易就拿捏了、掌握了,那也是觀眾特別容易忘記這個角色的時候。
新京報:任達華説,他最大的願望是能邀請你和陳沖一起拍部戲,他倆演警察,一起對付你?
肖央:那應該挺有意思的,我有聽他説過,但還需要去搭建班底,畢竟電影不是光看演員的,導演如何、劇本怎樣、最重要崗位的搭建如何,都要考慮,合適的話義無反顧。
新京報:如今很多人都忘記了你的歌手身份,像《小蘋果》這種神曲也出自你手,還會想着做音樂嗎?
肖央:演員也好,音樂也好,如果有好玩的歌、值得做的歌我還是會唱,尤其是那些能夠給受眾帶來一點兒感動、一點兒啓發的歌,我會很喜歡,也會堅持去做。
新京報資深記者 周慧曉婉
首席攝影 郭延冰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