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物一直想寫,但一直沒有動手。
倒不是説我懶,而是不知該如何下手。
我一直覺得在中國的歷史名人當中有兩個人不好下手,一個是蘇軾,他的感情太豐富,會的東西太多,人生太顛簸。想要寫好,沒有豐富的情感與閲歷難以下筆,所以我遲遲沒有動筆。
另一個就是咱們的主角——黃庭堅。
作為蘇軾的學生,他的名頭未必比得上蘇軾。
但在中國文化名人榜單裏,他絕對算是一號人物,而且是非常耀眼的一個。
他是北宋著名文學家、書法家、盛極一時的江西詩派開山之祖,經過多年的實踐形成了自己獨有的觀點。
“點鐵成金、奪胎換骨“。因這八個字,他與陳師道、陳與義為宗(即“一祖三宗“)的詩歌流派。
他的書法雄強逸蕩,境界一新。
他的詩一字一句,必月鍛季煉,未嘗輕發。
他的性格快樂至上。
這是一個讓人感到快樂的。
這樣的人才是最難寫,你們説呢?
公元1045年,地點江西黃家,人物黃庶,黃庭堅。
一聲啼哭宣告黃庭堅的到來,儘管前面有一個哥哥,作為家裏千年的老二,黃老爹還是挺歡喜的。
黃家作為當地的書香世家,從黃庭堅祖輩上開始就展現強大的讀書天分。
老爹黃庶工詩文,倡學韓愈,不蹈陳因,不作駢偶浮麗之詞,同輩的兄弟13人,就有10個以文章出名,並且都考中了進士。
在哪個高考錄取率一萬比一的年代,這絕對是無比的榮耀。
其文化基因的強大足夠吹噓一輩子了。
公元1042年,黃老爹一舉考中了進士,繼續了家族的榮耀,這份榮耀在旁人看來是神仙般的操作,但在黃老爹看來,這並沒有什麼值得吹噓的。
作為黃氏一脈,他有更大的雄心——進士科一等一甲。
這個目標有點大,在哪個全民考高的年代,一等一甲就那麼三個人,想要高中,無疑是天才式的人物。
黃老爹有才不假,但他很清楚,自己問鼎三甲還是有些難度。
所以很自然的將這個偉大的目標交給了他兒子,為此他給兒子取名“庭堅”。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在自己之上延續更大的輝煌。
應該説,黃老爹的目光很準。
被庭堅附體的黃庭堅很早就展現出了非同一般的才能。
他讀書很快,字兒寫得很好。
理解能力堪稱最強大腦。
一次,他的舅舅、北宋政要李常到他家裏來,(看到了這兒筆者總是忍不住感慨一番,文學世家就是好,隨便拉一個人出來溜溜都是文化名人)。
李常看外甥房裏書本不少,還以為外甥是裝大尾巴狼。
就隨手抽了幾本出來提問。
這一大一小問了什麼,答了什麼,歷史沒有記載。
但結果是,黃庭堅竟對答如流。
李常很是吃了一驚,要知道在黃庭堅那個年紀,尋常孩子話都説不利索,更別説回到書中深奧的問題。
這次的問答給李常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認為這個孩子“一日千里,必大有為”。
這話並沒有半分的誇張。
也沒人去懷疑。
甚至許多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在這樣的環境裏,這樣的家世裏,沒點不同尋常,那才叫不同尋常。
最最最讓世人驚訝的是在黃庭堅七歲的那年,他寫了一首詩,詩名叫《牧童》:
騎牛遠遠過前村,短笛橫吹隔隴聞。
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用盡不如君。
四句詩在黃庭堅所有的詩詞裏並不算太出名,但與一個七歲的孩子而言,這樣的詩可算得上天才之作了。
許多大人物未必能有這份才情,更別説對方還只是一個孩子。
頂着神通的美名,黃庭堅可謂是風光無限。
和那個時代所有讀書人一樣,19歲那年走出了高考的考場。
因為才華太過出眾,高考成績尚未出來,許多朋友就開始四處傳説他得了第一名。
為此,還在京城最豪華的酒店辦了一桌慶功宴,提前祝賀他高中狀元。
但老天似乎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宴席剛開始不久,全國各地的高考成績陸續出來了,並沒有黃庭堅。
巨大的落差帶來的不僅僅是失望,而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剛剛還圍繞在身邊説祝賀的話的朋友,轉眼就走得乾乾淨淨。
偌大的酒店,偌大的飯桌,唯有黃庭堅一人。
那一年,我相信黃庭堅的內心必然是傷心的。
儘管在歷史的記載裏他表現得很淡定,但對一個19歲的孩子而言,這一切不過是為賦新詞強説愁罷了。
3年後,黃庭堅再考。
這一次沒有酒席,沒有鮮花,沒有讚美,只有焦慮與等待。
這一次,他考中了。
內心的喜悦,我相信對於一個22歲的年輕人而言,這一刻絕對是有的。
太豁達的人,終究還是人。
據(宋代范公偁《過庭錄》)記載,這次高考過後,黃庭堅一臉的歡喜,這份喜悦不偏不奇被一黃姓相面先生給看在了眼裏。
不顧黃庭堅的推脱,硬拉着黃庭堅看相,預測他有點翰林、當中書的命,然後向這位大書法家求字一幅,想做個廣告,撐個門面。
黃庭堅倒沒拒絕,順手寫下:“黃生相予,官為兩制(翰林學士稱內製,中書舍人和知制誥稱外製),壽至八十,是所謂大葫蘆種也,一笑。”
黃生接過這一“金字招牌”,歡天喜地。同行者不解,問何謂“大葫蘆種”。
黃庭堅説:“我曾在相國寺見一賣大葫蘆種的人,背一葫蘆奇大無比,他從大葫蘆中取籽出售,一粒就賣數百錢,人們競相購買。不料種下去後,結出來的卻是廉價的瓠瓜。”
所謂的“金字招牌”,實則戲言黃生之術不可信,同伴聽後大笑。
人生得意須盡歡,這才是22歲的黃庭堅的內心世界。
此後的他人生彷彿開了掛,一路高歌猛進。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還離不開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美食家、散文家、大詞豪、書法家、旅行家的蘇軾。
這一年(歷史有記載,1072年)
據説,這天天氣很好,下了許多天的雨忽然停了,門外的山林偷着淡淡雲霧,把偌大的江西籠罩在一旁仙境之中。
挺着大肚子的蘇軾走進了孫覺的家,作為黃庭堅的老丈人,這老頭很狡猾地給女婿找一個合適的靠山。
他知道蘇軾的性子,吃飯的時候,特意將女婿的文章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蘇軾剛坐下就看到了詩詞,隨手抓了一本就看了起來。
這一次的看書行動,給蘇軾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他留下了極為中肯的評價:“詩文超凡絕塵,卓然獨立於千萬詩文之中,世上好久已沒有這樣的佳作。”
自此,黃庭堅名揚天下。
名聲帶來的好處就是官位的提升。
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以秘書省校書郎召入京師。五月黃相出生,後任神宗實錄檢討官,著作佐郎。
宋元佑元年(1086年),哲宗即位,召黃庭堅為校書郎、《神宗實錄》檢討官。
宋元佑二年(1087年),遷著作佐郎,加集賢校理。《神宗實錄》修成後,提拔為起居舍人。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很美好。
但和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美都是短暫的。
作為蘇門最得意的弟子,從老師蘇軾被趕出京城的那一刻,就間接的宣佈了黃庭堅日後的官場之路。
最先發難的是章惇,蔡卞。有了烏台詩案的前車之鑑,玩弄文字遊戲他們可謂是輕車熟路。
他們認為《神宗實錄》多誣陷不實之辭,使前修史官都分別居於京城附近各處以備盤問,摘錄了千餘條內容宣示他們,説這些沒有驗證。
這一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陰謀。
儘管黃庭堅做出了反駁:“庭堅當時在北都做官,曾親眼看到這件事,當時的確如同兒戲。”
就連當時的看客都佩服他敢於説話,敢於反抗的膽氣豪壯。
但這一切並沒有改變他被貶的命運。
紹聖初年,黃庭堅貶為涪州別駕、黔州安置。那些官兒還覺得這地方還不錯,有山有水,比京城還好。
乾脆誣他枉法。於是地點一換再換,最終移至戎州。
和老師蘇軾一樣,這種荒蕪人煙,卻又富有靈性的地方,卻是最適合的他們。
骨子裏的那種灑脱與豁達,文人的感性與使命,徹底在這地方開發了出來。
詩詞上,他開始以唐代集大成者杜甫為學習對象,構建並提出了“點鐵成金“和“奪胎換骨“等詩學理論,開創屬於自己的詩歌時代。
這八個字的理念,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江西詩派作詩的理論綱領和創作原則。
書法上,他取法老師,又別開生面的創出了自己書法領域。
多年後,他自己説:"餘學草書三十餘年,初以周越為師,故二十年抖擻俗氣不脱。晚得蘇才翁,子美書觀之,乃得古人筆意。
其後又得張旭,懷素,高閒墨跡,乃窺筆法之妙。"
這是自信,也是灑脱。
沒有這份決然的灑脱,他成不了後來的蘇黃。
我有時看黃庭堅,總能多幾分感慨。
那份超然的灑脱並不是裝出來的,彷彿天生就刻入他的骨子裏一般。
面對官場,他大義凝然的説:“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面對遍官,他給住的破地方起名“任運堂”,表示自己無心世事。在黔州四年,他仍然誦書寫字,沉醉於藝術世界之中。
面對人生,他輕歌慢唱:“舞裙歌板盡清歡。黃花白髮相牽挽,付與時人冷眼看。”
這份超然的灑脱,讓他走過了人生一道有一道的坎。
公元1100年,朝廷似乎記起了這位樂天派的官兒,特意把他召回了京城,還大張旗鼓的任他為監鄂州税,籤書寧國軍判官、舒州知州。
面對突如其來的好運,黃庭堅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熱情,人生到了他這個年紀,一切似乎都透徹了。
我們不得不佩服他渾不在意的性子。
僅鬧騰了九天,他就罷免,兩年他再一次除名,送到宜州(今廣西河池)管制。
人生,彷彿在這一刻,又走向了更加黑暗之地。
面對如此,朋友哭着説:“這可怎麼辦?”
他坦然一笑:“哭什麼,宜州者,所以宜人也。”
什麼是灑脱,灑脱就是將一切的不幸全都當做人生的歷練。
寄黃幾復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這是他40歲的時候,為朋友懷才不遇做出的感慨。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呢?
此後的人生他都在宜州。
沒有朋友,沒有老師,沒有政事,沒有個人恩怨,也沒有抱負,也沒有惱騷。
一切的一切彷彿回到了沒有中舉的那個秋天。
公元(1105年),這一年的四月,這個沉靜了一輩子的老人,決定快意一回。
這年,秋老虎熱死人,幾乎沒法過,這天老天忽然下了一場小雨,興奮的黃庭堅喝了不少酒,坐在胡牀上,光着腳丫子,把腳指頭伸到防護擋板外面淋雨,還回頭對範寥大喊:“信中同學,黃老師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爽過。(信中,吾平生無此快也。)
一個月後,黃庭堅病逝於宜州,享年60歲。
而就在這一年,朝廷似乎想起了這個詩人,特意派人來改遷永州。
只是他們沒想到,幾乎被他們遺忘的詩人已經徹底謝幕了。
謝得是如此的平靜,如此的坦然。
世人似乎也將他遺忘,直到170年後,一個叫陳緯的官員無比的懷念這個灑脱的老人。
對其評價説:“道德博物曰文,能固所守曰節。公之文名,愈久愈著,如暾日之行天,終古不滅,非道德博聞不及此;
公之氣節,愈挫愈勁,如精金之在冶,百鍊不磨,非能固守不及此。”
應該説黃庭堅是幸運的,時代雖拋棄的那份超然灑脱,終究還是有人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