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夏日午後的突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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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把那天的事兒寫下來。這是我落筆時的想法。

  像所有周日那樣,蘇先生在家陪着我,或者説,我陪着他。這件事情有些説不清楚。

  他在我房間裏睡了一會兒午覺。他週日下午總是要睡一覺。而且特別喜歡在我的注視下睡着。他總是躺在自己的牀上呼喚我,來啊,老婆,陪我睡一會兒。

  我從來不睡午覺的。所以經常都是他睡着了,我睜着眼睛,被他的手腳釦在牀上,盯着棚頂發呆。有時候我懷疑他的召喚是一個陰謀,因為還有很多時候,他躺在牀上睡覺,我呆不住,就會在幾個房間之間走過來走過去的。在他的夢裏,我走了二十幾趟。

  那天有些不同的是,他睡在我的房間。這件事兒也得先交代一下,家裏有了兩個卧室之後,我們立即就分開睡了。不管你們信不信,這讓我們的感情變得比以前更好。我困的時候特別生氣,醒來的時候也特別生氣。很快我們就喜歡上了各自有一個房間的家居生活。他的房間就是男生的,我的房間就是女生的。每天早上,他像竊賊一樣,輕輕打開我的房門偷看。記住我當時的睡姿。

  那個週日下午,我在他的房間裏玩了一會兒,沒有打聲招呼就回自己房間裏。他因此跟了過來。他説:你一聲不響地就走了,整的我心裏空落落的。下次你走之前你給我説一聲,你就説我走了。不然我就以為你幹嘛去了,一直等着你呢!(這是他的原話一字不差)然而我只是從他的房間回隔壁我的房間呀。我為此嘲笑了他一陣子。

  我在自己的牀上歪着看一本書,他用一種明顯的死皮賴臉的姿態把自己擠上了我的小牀,然後試圖給我講他最新構思的小説故事。我像往常一樣制止了他。於是他開始聊別的,之後再不着痕跡地把話題帶回他最新構思的小説故事上。我再一次制止他。這樣的對話模式反覆了一陣子,我們兩個人都笑得喘不過氣。他就是在這個時候説:我要睡覺了。然後翻過身去調整了一個奇異的睡姿,真的就睡着了。留我一個人在對話裏,呆愣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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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爬起來,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寫我的一個長篇小説。這個長篇小説的開頭寫得艱難無比。距離上一本短篇小説集的完成,已經過去一陣子了。蘇先生總是用同一句話來刺激我:一個作家持續創作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我無法對這句話充耳不聞,並對他總是以一個過來人的姿態説教感到憤怒。我在心中暗自發誓,我要寫許許多多的故事,一本一本又一本,在他身旁砌出一道圍牆。

  那天他的午睡時間很短,在我剛剛進入寫作狀態,開始口渴的時候他就醒了。我接了一杯水過來,打算正經開始寫。結果他就醒了,並且毫不猶豫地從牀上爬起來穿鞋子。他對腳步聲真的好敏感。我放下水杯緊跟着他走,他去了衞生間,我就等在門口。之後跟着他回他房間,跟着他坐在沙發上,用力從背後抱緊了他。他語帶輕佻的問:幹嘛啊,想我啦?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把臉貼在他光滑的脊背上,腦袋裏繼續着剛才的構思,我真怕思路被打斷啊。

  電話就是這個時候來的。我腦袋裏剛繼續了一下方才的構思,就聽見蘇先生對着手機説:好,我馬上過去。

  他離開了我的擁抱,我從沙發上立即跳起來,問:你去哪兒?我也要去。

  他拒絕了一陣子。那時間裏,我已經跳上他的牀,打了好幾個滾地説:你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我幹嘛啊,大週末下午的,我睡又睡不着啊!

  他於是答應帶我一起去。

  此時正是初夏,外面天兒雖然大太陽的有一點兒曬,卻要比房間裏舒服一些。微風吹過,我又撲向了東二環過街天橋邊的那棵銀杏樹,並對蘇先生歡呼:老公,你看,這是我的樹。

  他竟然沒有回答,沒有像往常一樣説:演精神病演得真好。

  2

  他們約在一家爬蟲咖啡館見面。

  一進門我就被窗台邊的一個個小箱子吸引了。點餐的時候,蘇先生問我喝什麼我也沒有顧上,讓他代我點一杯。蘇先生再次完全體現了他根本不懂得我,他完全不知道要為我點什麼。他再一次不耐煩地問我喝什麼。我回答西瓜汁。

  後來,我就一直坐在窗台邊的椅子上,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箱子裏的一條細長的黑色的蛇。它在裏面爬起來了,我真的嚇到一動都不敢動。

  真是一個毫無防備的下午。如果換成別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敢來爬蟲咖啡館吧。

  服務員端給我一杯西柚汁,我也毫無異議地喝了起來。黑色的蛇旁邊是一隻蜥蜴。它一動不動。但等我轉過頭來再看它,它的姿勢明顯變化了。它背對着我,讓我覺得它只是一根木頭。我把頭探過去仔細看了看,它的眼睛在轉動呢。我一伸頭,嚇着了蜥蜴盒子旁邊的烏龜。它是一個全身漆黑的大傢伙,剛才還敢把頭伸出水面來呢。遇到比我還膽小的爬蟲,我就放心了。

  蘇先生和別人在咖啡館的角落裏談笑着。我繼續探險。另一邊的窗台上,一個盒子打開了蓋子,裏面空空的。我飛速地掃了一眼周圍其他的傢伙們,蜘蛛,蠍子,花皮的蛇,還有幾個飛快的爬來爬去的尖頭的傢伙們。在我眼裏都沒有那個空盒子可怕。

  我忍不住輕聲問了一下旁邊的帶着小孩玩的女人:那個盒子怎麼是空的啊,不會是跑出來了吧。

  女人搖搖頭。我有點自言自語地説:有點兒害怕啊。

  那個小女孩接過了話茬:我一點兒都不害怕,我還敢用手抓呢。

  我也忽然覺得不害怕了,立即還擊道:你別吹牛了。

  她説:我沒有吹牛。之後她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臉,我知道她在看我嘴角上貼的痘痘貼。

  “你怎麼起泡了啊?”她終於還是問了。

  我看了一眼她光滑的毫無瑕疵的皮膚,感嘆:“大人就是這樣啊!”

  她不肯認同,説:“我弟弟也起泡了,但是我就沒有起。”她説的是水痘。“因為我打預防針了。我打針的時候,我都沒有哭。那時候,我才四歲。”她伸出手指頭來,比了一個四給我看。

  我看看她的個頭兒,估計也就是上個月的事兒。我説:“我打針的時候,我能把房頂哭穿。”

  她用一種震驚的表情看着我,説:“那現在呢?”

  我回答:“現在也是這樣啊。”

  “我的天哪。”她感嘆着,轉過身去了。

  我還以為我們是在比誰更能哭呢?結果她竟然用一種大人的姿態嫌棄了我。

  為此,我沮喪地回到了蘇先生的聊天隊伍,開啓了一個聊天終結者的任務。我説:普羅米修斯推石頭上山。上山的時候並不會特別累,累的時候是下山。因為下山的時候他要想:為什麼要這麼做啊,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啊。

  和蘇先生一起的人看了一眼手機説:那我先走了啊。

  你看,日復一日的生活,我們每一個人心底,都有一絲疲倦。

  3

  之後我們順路去了東方銀座。蘇先生説他餓了,要吃一碗冷麪。我要了一盤芝士年糕。期間我説了許多記不起來的話,後來我們就去一樓了。那裏在展銷一些紡織品。我把每一件都看過了,可是,蘇先生説家裏這種東西已經太多了。他這一句話,讓我喪失了繼續看下去的樂趣。真的,家裏這種東西真的太多了,我也厭煩了。

  接下來,我們又去了來福士。就好像一旦從家裏出來,回去就成了一件難事。我們在一片敗相的即將撤店的特力屋裏轉了一圈。然後一層層坐扶梯下樓。我們在這周圍逛了五六年了,看新店入住,看老店撤走。蘇先生最常買的那個牌子的衣服現在要跑到花家地去買了。我們以前特別喜歡逛街。蘇先生喜歡我試穿每一件漂亮衣服,然後在我糾結到底買哪一件的時候,他就説:都買,這四件都買。如果我繼續糾結,他就説:等你以後再想買的時候,就沒有賣的了。

  現在事情好像發生了許多改變。比如一樓那家絲芙蘭,以前蘇先生會在結賬區和同時等女朋友的人聊上一陣子。還要抱怨那裏沒有專門給男士準備的休息座椅。現在,我只有在網購結賬的時候跟他説一句:我又買了哈。

  現在我更喜歡那些讓人放鬆的衣服,從頭罩到腳的袍子。

  不過,我們最後還是去了超市。畢竟吃飯這件事情,是無力厭倦的。我們像往常一樣買了水果,酸奶和青菜。出商場大門的時候,各自掏出太陽眼鏡戴上。

  接近下午五點,人還是挺多的。年輕的時候,我跟蘇先生喜歡一邊逛街一邊看美女,現在覺得她們的打扮真的都太千篇一律了。

  回家路過的風景還是一樣。我在樹蔭和花朵之間,再一次感受到了夏日的慵懶。不肯提着購物袋。

  等我們再一次回到家裏,飛速地脱掉外衣躺倒在牀上。我的小説構思也再也沒有回來。

  很久以前,當我還在工作奔忙的時候,每天下班時間經過那些路口,我都很希望,自己的周身兩米的地方,可以有一個保護球。隔絕外界的污濁的空氣,來路不明的異味,聲音以及腳步的焦灼。

  現在,我好像做到了,在自己的身邊有一層膜一樣的東西,把自己與其繁華落敗相隔離。

  卻還是感到了,一層一層正在蜕皮一般的,不滿。

  我對蘇先生説:虛構和真實之間,並沒有太大差別。這個下午本有可能發生許多事,卻又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們聊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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